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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报告让老佛爷一下子僵住了,拿着一块点心的手停在半空,嘴都张开了可点心却迟迟没能送进去。看到太皇太后这个表现,屋内顿时也冷了场,片刻前还满是欢声笑语,一眨眼就变得寂静无声。
“嗯。”太皇太后缓过来之后本想把点心放下,但略一迟疑,又故作镇定地将其轻轻地送入口中,缓缓地咀嚼了一番,才行若无事地招呼满屋的贵妇:“几个大臣不知道遇上什么事争执不下了,哀家去看看就回来,你们先自己坐一会儿啊。”
太皇太后既然不露声色,大家当然也都陪着,建宁公主第一个站起来,笑嘻嘻地说道:“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让皇额娘省省心。”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埋怨了辅政大臣们一番,人人脸上挂着笑,好像都深信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走进书房后,太皇太后看到小皇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了,三个辅政大臣神色严肃,整个房间都充满着焦虑不安的气氛,一看到太皇太后,三个人就急忙跪倒在地磕头。
“都起来吧。”太皇太后知道这三个人的城府都修炼得很深了,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未必会色变。现在既然现出一副惶惶然的模样,那肯定是事情非常棘手。这付表情是故意做给自己看,打算在开口之前先装可怜的。
太皇太后在椅子上坐好,双手紧紧抓住扶手,确定自己不会跳起来打人或是用砚台砸面前的三个混账东西后,才长吁了一口气:“说吧,又怎么了?”
“今年的漕运又要开始了。”索尼奏道:“湖广总督张长庚说,邓名又从荆州窜出来了,好像要奔扬州去。”
去年漕运被截断后,北京甚至有人主张放弃甘肃、宁夏还有半个陕西给维特拉蒙古,收缩力量全力确保江南;更有甚者建议用这些土地去收买维特拉蒙古,让他们出兵助战,配合大清进攻四川。不过这事动静太大,而且要是一口气把西北都放弃了,那些汉官和科举考出来的士人估计也要和清廷决裂了。再说把维特拉蒙古放到西安边上,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也难以预料,万一维特拉没和大清联手反倒和邓名联合起来了,那情况只会更糟。
“你们打算放弃西安以西了?”太皇太后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这个,也只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让三个辅政大臣刻意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可怜样。
“奴才依旧以为不可行,”鳌拜马上叩头道。在这个问题上苏克萨哈持中立态度,汉官或许舍不得那片土地,但是满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但索尼和鳌拜都坚决反对,这两个辅政大臣既然统一了口径,那么放弃西北的构想当然就成了一句空话:“按理说邓名也会视秦地为他的领土,所以很多人认为维特拉蒙古和邓贼肯定会打起来。但这个邓名没法用常理来揣测,邓名的心思谁能知道啊……”
“好了,好了。”太皇太后不耐烦地打断鳌拜的陈词滥调。鳌拜和索尼总是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引维特拉蒙古入长城以内。除了鳌拜刚刚说的那些理由,他们还担心很多汉人可能因此把大清视同为抢了一把就走的蒙古马匪,而不是志在统一海宇的新朝。西北的甘陕绿营是清廷最得力的绿营部队,为了省点银子就把他们送给敌人,实在得不偿失:“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再次和邓名在扬州决战?你们有船了?”
“没船。”索尼哼哼唧唧地答道。
“那你们想怎么打?”见三个人一直吞吞吐吐,追问一句才能挤出来一句答话,太皇太后更加烦躁不安。
“或许可以不打。”苏克萨哈说完后,就竭力往后缩,试图让自己变得更不显眼一些。
“不打,那就听任今年的漕运又运不来了?”太皇太后的嗓门越来越高,她抬起手臂,打算指向三个人中的一个,见状索尼和鳌拜也跟着一起缩脖。
“索尼!”太皇太后的手臂重重地落下,终于还是指在了首席辅政大臣的头上:“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回话。”
索尼怨恨地看看躲到他身后的鳌拜和苏克萨哈一眼,打起精神对太皇太后说道:“张长庚上报,他贿赂了邓名的一个心腹,这个人深得邓名信任,邓名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不就是那个穆谭吗?”太皇太后不给索尼拖延时间的机会,截口问道:“张长庚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张长庚说,穆谭说,如果把漕运交给他来运,他就有办法说服邓名不出兵。只要以后年年都让他来运漕粮,就是邓名出兵他也能保证漕运不被切断。”索尼极力想寻找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来向太皇太后解释此事,但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内容听上去依旧是那么惊悚。
“什么?”太皇太后逼着索尼又重复了一遍后,大叫起来:“让川贼给我大清运漕粮?”
“不是,是穆谭,不是邓名。”索尼急忙纠正道。
“穆谭就不是川贼吗?!”太皇太后恼怒地反问道。
“嗯,这个穆谭,严格说起来他应该是流窜到四川的闽贼,和邓名归根到底还不是一条心,所以才会疯狂地贪赃受贿。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邓名身边,真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洪福啊。”索尼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继续琢磨说辞:“嗯,穆谭的意思是,只要付给他五成的好处费,他就负责把各省的漕粮和漕银送到天津。”
“川贼的船都能开到大沽口了吗?”太皇太后大惊失色。
“不是穆谭的船,他认识舟山的闽贼,太皇太后也知道,郑逆死了以后闽贼分家了,有一股逃到了舟山。穆谭说其中有一些是他的老交情,愿意把我大清的漕粮运到天津。”索尼告诉太皇太后,穆谭要求朝廷保证运货的人员平安,漕粮和漕银会一拨拨送来,前一批平安离开后下一批再来,不过即便如此,漕运也会比往年快得多。往年七月开始漕运,至少要到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才能抵京,而穆谭保证他十一月就能尽数送到天津。
“川贼给我大清运漕粮,还雇佣了闽贼来运,我大清的督抚把银粮交给他们,然后他们再还给朝廷——”太皇太后跳了起来:“索尼,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在太皇太后看来,这件事根本不可行,银粮若是落入贼人的手里,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地送到天津来的。
索尼瞥了一眼鳌拜和苏克萨哈,那两个人都低着头,索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答话。
“奴才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张长庚说,为了确保朝廷不受损失,他先不交货,等到穆谭把一部分赋税送到天津,张长庚再交货,然后再运下一部分,中间用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索尼,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片刻后她缓缓说道:“哀家看来,多半是张长庚狗急跳墙了。大概是邓名想包围武昌,他就算能够守住也完成不了漕运,就行贿穆谭,还危言耸听地说什么川贼又要下扬州。”
“一开始奴才也这么想的。可张长庚的这份奏章还得到了两江总督蒋国柱、浙江总督赵国祚和漕运总督林起龙的联署。他们称是联手行贿了穆谭,穆谭他是想包下全大清的漕运啊。”索尼说着就把奏章递了上去。
太皇太后把奏章拿过去仔细地看着,这时索尼又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山东总督祖泽溥说,邓名一贯言而有信,穆谭得到他的言传身教想必也是正人君子,这倒不失为一条保证漕运安全的妙计。”
太皇太后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豹子一样地扑到索尼面前,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抄起了一条棍子。
“言而有信,正人君子,这是用来说反贼的吗?祖泽溥还敢说是妙计!”太皇太后一边嚷嚷,一边没头没脑地用棍子打索尼:“打死你,打死你个狗奴才!”
索尼一个劲地自称该死,他武人出身,虽然岁数大了但身体还很硬朗,挨几棍子不会有什么大碍。
痛打了索尼一阵后,余怒未消的太皇太后又望向鳌拜,指着他鼻子骂道:“还有你这个狗东西,湖州的庄家不就是写了本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非要逼人家造反,现在好了,席卷两府,趁了你的意了吧?”
明史案虽然得到其他辅政大臣的支持,不过一直是鳌拜在主办,太皇太后觉得不过是一些汉人地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懒得过问。若是一切按照鳌拜的意思办妥了,汉人被震慑了,他们的家产被没收进了官,那太皇太后多半更不会过问此事,死的人再多也是汉人而不是满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庄允城的事情闹大了,影响浙江的赋税和漕运了,太皇太后就命令下面的奴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报告上来,结果对鳌拜的无能深恶痛疾:“想得挺好,又要充实国库,又要让那些汉人老实点,但办了一年,居然连对方到底是于七那样的匪首还是个书生都没搞明白,还想派几个捕快就把人家拿了!现在好了,听说庄家把银子都刨出来买了川贼的强弓劲弩,我们不但要费力费心地去剿灭,连你整天琢磨的银子也都装进了邓名的口袋。”
如果仅仅如此,太皇太后说不定还不会这么生气,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竟然浙江前一封报告里,称靖难军花了十万两银子购买了十门红衣大炮,而且那些大炮是从宁远偷走的——这件事四川方面并无帮着鳌拜隐瞒的意思,所以赵国祚从四川人那里一打听,就把获得大炮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浙江总督。
前些日子听说宁远出事后,也就是太皇太后还关心问了几句,而她眼前的这帮奴才却没有一个放在心上,都说那块地方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事实证明太皇太后的担心才是对的,明军居然都跑到辽东搬东西了,可这几个辅政大臣却依旧蒙在鼓里,甚至需要浙江那边来提醒,大清的龙兴之地都出事了——自从毛文龙死后,这几十年来只有大清去别人家搬东西,什么时候自己家里的东西被搬过?就算是一些老掉牙的旧大炮,那也不行!
想到气头上,太皇太后就又劈头盖脸地用棍子抽了鳌拜一通:“不是惦着庄允城他们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