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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吴三桂并没有给李自成这个机会,他选择了彻底投降,而多尔衮对此当然求之不得。如果吴三桂、高第、唐通等明军军头的态度强硬,那他也能接受一个援兵的名义,就像他刚入关时对吴三桂榜文的默认;但既然明军实力派都不打算维持一个名义上的明廷而是全力帮助清军建立统治,多尔衮自然也不会把好处往外推。
永昌元年四月二十六日,在吴三桂把自己的落款从监国大学士平西王吴改为平西亲王吴时,清兵入关的局面就已经不可改变。邓名前世的神州陆沉命运,是在四月二十六日这天确定下来的,而不是之前发生一片石大战的四月二十二日。在这一天,李自成在军事和政治两条战线上都是败局已定,而吴三桂则在这一天把中国卖了一个好价钱。
“巩老先生和我讲了这么久的往事,应该不是单单为了告诉我吴三桂不是易与之辈吧?”
第五十四节 权变(上)
“是的。”以巩焴的资格、年纪,是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长篇大论地谈上半天的,尤其是对邓名这么一个年轻人:“一开始老夫以为国公是皇上之后,是觉得国公和皇上有很多类似之处,皇上重诺守信,非常少见,可惜重诺守信不能给争天下带来什么好处啊。在听说国公的事之前,老夫甚至认为根本是有害无利。”
乱世正常的行为是言而无信,吴三桂、左良玉这些武将如此,洪承畴、孙传庭这些文官食言而肥也是家常便饭,崇祯皇帝出尔反尔同样是平常事,其他的义军领袖诈降的次数和帝王将相的反复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这时还没有人把车厢峡诈降的事情扣在李自成头上,车厢峡直接经手人陈奇瑜的奏章上没提李自成,参与者陕西巡抚练国策也在奏章上点明诈降的人是张献忠、蝎子块等人,所以巩焴说李自成言而有信邓名也无法反驳。
“皇上不够心狠手辣。鞑子入关后,纵兵屠城洗劫,一下子就赢得了降军的支持,还安抚好了那些将领;当初已经知道姜镶心怀叵测,但皇上却没有狠下心坑了降兵,以致在太原又败得那么惨;反正都火并了罗汝才了,直接并吞其军、诛尽其子侄才对,可皇上又后悔、内疚了,最后竟然让罗汝才的儿子继续执掌其军。自古以来,岂有这么统一事权的?皇上明明是要争天下的,但总是会不由得心软,常常让我们这些臣子看得心焦,觉得这还真是妇人之仁。国公你的行事也类此。这次老夫自夔东来,就听说重庆之战后,你不但不趁机用粮饷要挟,让夔东众将俯首听命,反倒给钱给粮,还都是白给的!”说到这里,巩焴的音调渐渐提高了:“国公你要是皇上后人也就罢了,老夫不会说什么,可你偏偏不是,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坐失良机,把夺取权柄的机会白白放过吗?”
邓名苦笑一声:“众将并肩抗虏,大敌未灭,如何能自相残杀。”
“难道国公就不知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吗?”巩焴的声音提得更高了:“就好像吴贼这样的,国公怎么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难道巩老先生还要为此责备我吗?”邓名反问道,他很清楚巩焴对闯营的感情:“既然老先生如此恨铁不成钢,当初又为何要辅佐闯王,今日又为何要提醒我呢?”
“虽然知道你们这不是争天下的正道,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你们这样的人能够成功。”巩焴面露惨然之色:“国公知道,老夫曾经辞去了崇祯给的官,后来崇祯征老夫为河南巡抚时,也坚辞不就——老夫在河南为官,见到的官府聚敛就不必再多说了;流民轰起,四方官兵来围剿时的情况更是惨绝人寰,明军竟然拿河南的百姓熬油,称之为两脚羊油,受苦者一时未死哭号,官兵在旁边拍手称快……”巩焴边说边是悲叹:“老夫中了进士后,本来一心想着上报皇恩、下安黎庶,看到衙门前的戒石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十六个字的时候,肃然警醒,生怕自己的品行不端,给朝廷和自己招惹灾祸。可现在想想,最该看看这十六个字的,难道不是崇祯皇帝吗?所以虽然皇上的心软,但老夫却实在不愿意给那些心如铁石的君王效力。至于鞑子更不必提,要是老夫能屈身侍奉鞑子,当初又何必辞了崇祯皇帝的官?现在皇上不在了,老夫觉得若是国公万一能成功,那么百姓的生活也许能好些吧,至少国公狠不下这个心来。”
邓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巩焴,而对方还在继续说下去:“老夫觉得国公确实有点像先主,现在已经据有了半个四川和荆州,少了一个汉中但多了一个襄阳。等取得川北后,和全盛士时期的蜀汉就差不多了。不过国公应该知道,即使先主人称有太祖之风、英雄之器,也曾做出过偷袭刘璋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来。国公好像也常常以汉太祖自比,对吧?”
“我明白巩老先生的意思,不会在关键时刻被小节束缚的。”听到这里邓名微微一笑。
“那就好,唉,那也不好。”巩焴颇为矛盾地叹息道:“老夫就怕国公关键时刻放不下这些顾虑,下不了狠心,那样国公就可能前功尽弃;可若是国公变得和鞑子、大明的文武一样,那对百姓仍是一场灾祸。”不过很快巩焴就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双目重新变得有神,目光炯炯地看着邓名:“现在就有一处需要国公权变之处!”
“什么事?”
“国公不是皇上之后,对吧?”
“当然不是,老先生怎么又问一遍?”
“罢了,老夫也觉得国公确实不是,但老夫希望国公不要对夔东众将否认这一点。”巩焴说出了他的要求。
“这不好吧,同袍之间,应该开诚布公。”自从得知巩焴对自己身份的猜测后,邓名就琢磨着要找机会和袁宗第他们说个明白。
“不然!现在说这个不合时宜,如果国公不是皇上之后,夔东很多人拿国公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心安理得,就会疑神疑鬼。而如果他们误以为国公是皇上之后,那很多事就好办了。”巩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对夔东众将大肆宣扬邓名就是千真万确的李自成之后。就说当初闯军退出西安的时候,李自成委托女教授邓太妙照顾幼子——这个幼子是李自成与一个秦王府的宫女生的。后来邓太妙被范文程收去,好像还辗转落入了多铎之手——反正巩焴打算“回忆”起确实有这么个秦王府的宫人,更认出了邓名的信物:“等国公平定天下后,国公去给袁宗第、刘体纯还有小老虎磕头道歉老夫都不拦着你。但现在,国公愿意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暂时默认吗?”
巩焴说他不会闹得满城风雨,只是让夔东众将都心里有数就是,还会让他们帮助保密,以免永历、晋王和闽、浙那边闹腾起来。
见邓名迟迟不答应,巩焴生气地叫道:“等天下平定了,老夫陪着国公一起去给他们磕头认错好了。”
“不敢,不敢。”邓名连忙说道。
“那国公是同意了?”
“嗯,”邓名艰难地点点头:“将来我去给虎帅他们磕头认错好了。”
“好,那老夫还有一事,也需要国公权变通融。”巩焴精神一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
“奉节的文督师,是不是认为国公是什么唐王之后?”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好几次极力否认……”
“那么,还请国公默认了吧。老夫过几天就要去趟奉节,到时候就说老夫也认出来,国公肯定就是唐王之后。”巩焴理直气壮地说道:“委屈国公一下,不过这也不算认亲,只是不否认就可以了。”
“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见邓名又开始发楞,巩焴再次提高声音嚷起来。
“好吧,我回头也去给文督师磕头认错。”
“好。”巩焴满意地捋了一下胡子,一副高兴的模样:“皇上当年要是能像国公这样从谏如流……唉,不提了。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国公事急从权。”
“还有!?”邓名惊叫起来。
“正是,老夫听说有人误认为国公为三太子,比如陕西那边就有不少类似的传闻,虏廷甚至专门下诏……”
“又要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吗?”邓名不等巩焴说完,就打断了他:“老先生到底想为我认多少个爹?”
“又不是认主归宗,只是不否认罢了。不过国公说得极是,这正是为了驱逐鞑虏的大业。”
“好吧。”邓名觉得反正都答应了两桩了,也不多欠这一桩了。
“国公果然是虚心纳谏,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英主,”巩焴笑眯眯的夸奖了一句,就好像是往听话的小孩子嘴里塞了一颗糖:“老夫还听说,湖广那边有人误认为国公是福王之后,福王虽然名声不是很好,但反正也不是真的认亲……”
“只要不否认就可以了?”邓名用略带挖苦的口气反问道。
“国公高见。”巩焴随手又塞了一颗糖过来:“将来驱逐鞑虏,光复中原不是问题。”
“接下来呢?”对方的态度让邓名哭笑不得,不过巩焴是个七十的老者,就算他有点倚老卖老,用对付小孩子一样的态度对付自己,邓名也生不出气来:“是不是该轮到蜀王了,四川这边还挺流行的。”
“还有这事?”这次轮到巩焴惊叫了一声:“这事老夫尚未听说,国公快为老夫细细道来。”
邓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悔恨不已地说道:“果然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国公此言差矣!”巩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老夫现在不知道,是因为来川西的时日尚短,又忙着收拾蒙正发那个小儿。国公就是今日不提,难道老夫还能一世都不知道吗?”
第五十四节 权变(下)
巩焴给邓名讲的理论,是古往今来颠扑不破的那套深根固本之法:“崇祯十四年,平章建议闯王经营河洛以取天下,在平章的协助下,皇上理河道、驻官吏、抚流民,本欲串联河洛、荆襄以为根本。但孙传庭三次进入河南屠戮百姓,等开封的洪水过后更是毁得彻底,两年辛苦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