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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通天人交战后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手撑地伏在索尼面前一动不动,鼓起最大的勇气问道:“阿玛,是您出卖了先皇吗?”
第二十三节 波澜(下)
顺治十八年的北京,新年一过就好戏连台。
尤其是五百被俘禁卫军返回后,皇宫和满城鸡飞狗跳,连台的好戏让外城的汉人也议论纷纷,满洲人的凶焰再也无法彻底压制住汉民的好奇了。
满洲人规定汉人无故三人以上聚会就算造反,其他各省对这条规矩的执行有松有紧,无法做到处处严格执行。但在北京,这条规矩执行得毫不含糊,所以顺治十七年来北京的茶馆、酒肆的生意一直相当萧条。
今年春节后果然是新年新气象,茶馆、酒肆天天爆满,由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百姓聚集起来侃大山,各个茶馆、酒馆都紧急购置桌椅板凳,以供京师的老少爷们所用——现在生意最好的除了这些茶酒老板,就属木匠了。
北京城内法纪荡然,官府现在也没有功夫管这些一边喝茶、一边八卦的汉子,官员们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孙大人又跳河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大汉冲进茶馆里,扯开嗓门嚷起来。
“这次跳下去了吗?”这个茶馆里的人闻言都停下了原先的话题,一起向那个报信的人望去。
这个大汉口中的孙大人正是孙廷铨,崇祯年举人、进士,见李自成在襄阳建立政权后,孙廷铨辞官拒绝到湖广上任。满清入关后,孙廷铨再次从山东老家赶到北京,历任满清的兵部、户部、吏部尚书,在帮助满清筹集粮草、镇压汉族抵抗方面多有功勋。
顺治毙命后,孙廷铨是第一个跑到皇宫边大哭,也是第一个上奏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的臣子(无论满汉)。在议顺治谥号的时候,孙廷铨极力主张按照汉太祖例,以顺治帅军入关、十分天下有其九为理由,谥顺治为高皇帝。由于努尔哈赤是武皇帝、皇太极是文皇帝,所以孙廷铨的离奇主张就是其他竭力拍马屁的汉人同僚都无法赞同,索尼、鳌拜二人最后也否决了孙廷铨的建议。
不过孙廷铨的建议无疑给太皇太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廷铨作为汉臣参加了定策和议号会议,玄烨登基后他也被授予了大学士的恩赏。在邓名的前世,孙廷铨的家乡建立了他的纪念堂,给孙廷铨戴上了“国老”、“帝师”的头衔,给予了“刚正不阿”、“为国家和民族做出杰出贡献”之类的评价——洪承畴、孙廷铨之流受到的待遇,让汪精卫、陈公博显得太可悲了。
参与定策、议制年号即是拥立之功,也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资历,不过孙廷铨乐极生悲,才荣升大学士没有几天,禁卫军带回的消息就把所有参与制定年号的臣子都推上了风口浪尖。孙廷铨是汉人,不但参与了年号的制定,而且也有机会了解顺治亲征的路线细节,当然无法摆脱“私通邓名”、“出卖先皇”的嫌疑。而且前些天孙廷铨风斗也太劲,拿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舌战满汉百官,一口咬定顺治就该仿刘邦例为“高皇帝”,这固然为孙廷铨赢得了“忠臣”之名,但也招来了不少嫉恨。同僚们既羡慕孙廷铨获得的殊荣,又自问没法和孙廷铨一样不要脸,所以纷纷在背后骂他是“无耻小人”。
现在好了,大家不用在背后骂了,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指称孙廷铨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大内奸,而他随后的寡廉鲜耻行为只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
备受攻击的孙廷铨只好一死以示清白,几天前他就跑到城墙上,表示要投河自尽,在他满面悲哀地把遗表朗诵完毕后,早就闻询赶来的步兵衙门的官兵一拥而上,把孙大学士从城墙边抱了下来。不顾孙大学士“不要拉我!”、“让我死了吧!”的狂呼,硬是把孙廷铨从城墙边一路拖回了皇宫。太皇太后好言抚慰了一番,打消了孙大学士的死志。
皇太后的表态让官员安静了大概两天,这期间越来越多的内部消息被披露出来:什么蒙古人投降了邓名以后,转身就攻打皇营;还有明军对先皇的行踪、布置都了如指掌,整个突袭不到四个时辰就宣告得手——禁卫军俘虏的描述让北京官场变得更加混乱,见太皇太后暂时顾不上保护孙廷铨后,嫉妒他拥立之功的汉人臣子们就再次对他发起攻击,甚至有谣传说孙廷铨的儿孙还有几个在明军那边匿名效力。
孙大学士无奈之下,只好再次跑去城墙上投河。太皇太后当然不能让有拥立之功、历任三部尚书、顺治二年就投奔清廷的汉人大学士就这样挂掉。因此这次跑去城墙上听孙廷铨朗诵遗表的是御前侍卫。孙大学士声情并茂地读完,然后把它压在一块青砖下,接着还痛哭着向皇宫方向三跪九叩,这才起身踏上城垛。周围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御前侍卫们大呼小叫着扑过去,把孙大学士和他的遗表一起又带回了皇宫。
至此以后,汉人臣子就明白太皇太后确实要死保孙廷铨,再也没有人继续攻击他。
可昨天御前会议上又一次爆发了大事件。安亲王岳乐和康亲王杰书并肩上朝质疑中枢的可靠程度。这两位亲王和其他王公一样都被保皇派认为是不安定分子,所以没有让他们参与议论皇帝和年号的会议。但“邓名早就知道康熙年号”这件事爆发后,亲王们反倒占据了极为有利的地位,对保皇派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本来刚刚确定辅政大臣执政模式时,索尼还欲擒故纵,带着鳌拜等人一家家亲王拜访过来,口称这个做法违反了八王议政的前例,他们这些奴才不敢僭越,所以来恭请亲王们出来主持。
不过没有一个亲王敢接这个话茬,他们知道谁敢在这个时候说一个“不”字,索尼前脚一走,御前侍卫后脚就要杀上门来,因此岳乐、杰书他们都皮笑肉不笑地把索尼、鳌拜他们勉励了一番,称这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那你们好好做事就是了。
而随着“康熙年号”案的曝光,亲王们的底气足了很多,料定太皇太后不敢在这个时候耍横,昨天安亲王就盯着索尼质问道:“若不是汉人和邓名勾结,把先皇和年号出卖给他们,那还会是谁?难道是你索尼吗?”
索尼无言以对,而岳乐仍是不依不饶,又责骂想上来给索尼解围的另外一位辅政大臣鳌拜:“若不是索尼、也不是汉人,难道出卖先皇的是鳌拜你这狗奴才吗?”
安亲王话音才落,康亲王就附和道:“不错,这些汉人都有问题,你们信用汉人也是大错特错。几天前索尼、鳌拜你们不是说要恢复八王议政制度吗?本王这些天想了想,觉得上次拒绝了你们有些唐突冒失了,爱新觉罗家的担子,本来就不是你们这些奴才挑得起来的,这样吧,以后还是八王议政吧。”
杰书这话一出口,今天孙廷铨只好再来跳河,谁让他是风头最劲的汉臣呢。
不过今天孙廷铨还是没死成,又一次被御前侍卫救走了。
“看来这八王议政还是议不成啊。”北京的老少爷们议论着眼下的政治局势,作为大明三百年皇城的居民,每个北京人都有不错的政治嗅觉。
如果亲王派得势,他们也不会如嘴上所说的不用汉人,现在满清的统治想维持下去就必须借助汉臣的力量,这不过是亲王派打击保皇派的借口罢了。但具体到孙廷铨就不同了,他一贯拍太皇太后和先皇的马屁,是保皇派的旗帜之一,亲王们上台后就算还用汉臣也要收拾了他,以证明他们夺权行为的正义性;而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们肯定要死保孙廷铨,不给亲王们反攻倒算的机会。
今天既然孙廷铨还是没能跳成河,那就说明现在还是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控制着局面,亲王们虽然咄咄逼人,但终究还是没能把权利抢走——要真是亲王把权利夺去,太皇太后觉得孙子的位置都未必能保住,毕竟这个皇子人选也是讨论年号的那一帮人定下的——现在太皇太后和保皇派也管不了太多,只能一口咬定没有内奸,情报多半是从某个丫鬟、包衣那里泄露出去的。
这样的热闹局面让北京人兴奋不已,亲王、重臣、阁老、尚书轮番出来演猴戏以娱乐百姓,还演得不亦乐乎。除了孙廷铨投河外,还有要跳楼的魏大人、要上吊的龚大人,天天都有新闻而且从来不带重样的。天桥那边连赌局都摆开了,孙大人、魏大人、龚大人个个榜上有名,可以赌他们能不能活,也可以赌他们能活多久,要是猜中了具体死法和具体死亡时间,就可以大赢一笔;就在赌局旁,还有摆摊算卦的道士,给两文钱就能给你分析一番眼前的政治局面:孙大人虽然天天嚷嚷着投河,但没准明天晚上就偷偷上吊了,拿出几文钱赌一把,输了不心疼,赢就能赢回几十两银子啊……
正因为京师的衙门各有一堆的烦心事,再也没有人来管汉人聚会了。北京百姓每天聊着八卦,猜着赌局,几十、上百人凑在一起传播着小道消息,要不是邓提督把皇上宰了,日子哪来得这般快活?
第二十四节 怒潮(上)
邓名驻扎在九江的时候,江西巡抚张朝没有去与他会晤,而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副手董卫国,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与江宁巡抚蒋国柱秘谈。
这种封疆大吏的私下串通非常惹朝廷忌讳,但蒋国柱和张朝都担心朝廷会翻脸发动南征,既然这种可能性不能百分之百地排除,那他们就有必要制定攻守同盟。这种同盟会谈事关两个人的前程,他们都不放心用使者进行沟通,所以蒋国柱就秘密前往安庆府,与乔装打扮而来的张朝当面进行谈判。
这场谈判除了周培公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就是两人的心腹幕僚都被排除在外,双方一致认为开源练兵是当务之急,他们需要兵力来北抗朝廷、东拒邓名。在这天的谈判中,蒋国柱和张朝就商贸、税收达成了诸多协议,期间两人曾几次争执不下,但都被圆滑的周培公好言化解了。
现在周培公是两江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