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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淹提到了李世民,韦挺突然来了气,忿忿道:“杜兄,你若不投天策府,实在是不识时务!现在的秦王风光得很呢。知道吗?那日太子带领众皇子观看百司酺宴,秦王多么抢眼啊。”
杜淹点点头。这件事刚过不久,长安城里的好事之人谈起来口沫横飞。此次大酺首日,李渊带领身边重臣和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等人,乘步舆沿着朱雀大街直到曲江池,沿途观看酺宴盛会。第二日,李渊令李建成率领众皇子出行,让他们“体会民情,与民同乐”。李建成居前,其他人依次排开。过往之处,观望士民见了太子皆低头默然,及至李世民到了近前,顿时“秦王”喊声雷动,人人脸上皆现兴奋之色,纷纷要上前一睹李世民的风采。李建成和李世民虽是一母所生,但李建成个子稍矮,这些年又静多动少,身子已经微微发福,而李世民长身玉立,脸现英气,加之他近时战功卓著,长安百姓早将他看成神人一般。李世民现在受众人欢呼,人群簇拥使他难以前行,前边的李建成扭头看了一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向李元吉等人一挥手,先行离开了。那几日,长安百姓纷纷以见到李世民为荣。李世民当街受拥的消息传入朝中,一大半人都以为这是李世民的功劳卓著使然,而裴寂、李建成等人暗地里却酸溜溜的。
韦挺得知了这个消息,忿忿地对李建成说道:“百姓只知秦王,不知太子,皇上也太宠秦王了。”李建成脸色阴沉不吭一声。
此后数天,只要一听李世民的名字,韦挺心里就憋气。
杜淹观察韦挺的神色说道:“这些年来,秦王东征西讨,所战皆捷。尤其是此次围洛阳,他敢于分兵堵截窦建德,这种胆魄非常人所有,难怪百姓拥戴他了。”
“秦王确实功劳不小,然那副得意嘴脸也让人生厌。此次皇上又封他为天策上将,杜兄,他连太子也视若无物了。还有他的那帮府属,也是不可一世跋扈得很呢。知道吗?昨天,房玄龄路过尹德妃父亲尹阿鼠门首的时候,尹阿鼠正站在门首送客,房玄龄连马也不下就想一驰而过,让尹阿鼠指挥门人把他拉下马来打断了手。”
杜淹淡淡一笑,说道:“这还是在洛阳时惹的气,当时尹德妃奉圣旨去洛阳接收内宫,除了收到一些人之外,金珠宝贝一无所获,都让秦王分给有功将士了。听说尹德妃和张婕妤当时就气鼓鼓的,觉得秦王把好东西都独吞了。房玄龄太没眼色,放着那么多路不走,偏偏要从尹阿鼠的门首经过,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音:“杜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天策府目空一切,正该有人挫挫他们的骄气。”
韦挺一听此言甚合自己心意,大喜,转头向隔壁喊道:“何处高人,能来一聚吗?”
对方回答说:“谨遵台命。”只听脚步声响起,那人起身向这边走来。青云楼里的阁室皆以连地屏风相隔,装饰甚美,然并不隔音。
片刻之间,隔壁之人已走了过来,只见此人长身壮健,英气逼人,拱手施礼道:“晚生杨文干,适才唐突,万望恕罪。”
韦挺已经认出了他,起身道:“杜兄,你识得他吗?此君正是新科举子杨文干。杨文干,闻喜宴已散,你为何还滞留在长安?”
六月,全国士子齐聚长安,街上麻衣似雪,南腔北调充斥店肆。这些士子参加过礼部主持的贡举试后,礼部放榜,及第举子先去拜谢礼部知贡举的知遇之恩,随后在曲江边凑钱举办一宴会,邀请礼部知贡举参加,名为闻喜宴。韦挺和礼部知贡举刘立甚是友善,这日刘立拉着韦挺参加了闻喜宴,韦挺也就在宴会上认识了河间举子杨文干。
三人寒暄一阵入席坐下,杨文干开口道:“两位大人在上,学生冒昧了。学生这些日子也多闻秦王名声,甚是佩服其功业胆识。不过听得多了,反生出一些疑问来。”
看到韦挺坐在对面向自己点头,杨文干好像受到了鼓励,接着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王虽与皇上为父子,与太子为兄弟,然终为臣下。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即使皇上万年之后,亦当由太子继承大统。如今秦王功高显赫,还慨然受之,若发展下去,当成大唐祸乱。文干多读史书,知宫中变故,皆缘于此也。”
韦挺甚是喜欢,说道:“文干不愧为饱学举子,很有见地。”杜淹在一旁不作声,心想这杨文干乳臭未干,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想不出他缘何对秦王如此反感。想到这里,杜淹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听说当初皇上曾经许秦王为太子,因为秦王力辞,才有太子今日之位。”
韦挺的脸红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露,一拍案子,大声道:“一派胡言!我久在太子身边,也多听皇上言语,从没有听到这样的混账话,分明是秦王府里的那帮人造的谣。杜兄,我看你还有点相信呢。自古以来立嫡长为储君,此为通例,且当今太子的文才武功也不比李世民差到哪里去,只不过他要在朝中帮助皇上处理政事,无暇外出,诸种风头才让李世民抢了去。”
“是,是,为兄久在洛阳,不了解长安之事,所言皆是道听途说。”看到韦挺发火,杜淹忙不迭地解释。
“这就对了,要知太子为人淳厚,平素干得多,说得少,不愿意与别人争一日之短长;反观李世民和他手下那一帮人,边干边吆喝,实在是鹰视狼顾,咄咄逼人呀。杜兄,你若入了东宫,要能够忍辱负重才行。像我这样的脾气,又口无遮拦,天策府里的那一帮人早将我恨得牙根直痒痒。”
杜淹默然。
一旁的杨文干按捺不住,接过话茬儿说道:“韦大人此言差矣!与人相争相持不能靠口舌之力,关键还要靠实力。如今皇上将日常政务交给太子处置,六部政要皆过其目,官吏任用皆过其手,可谓总揽大局。仅此一点,秦王万不能比。至于外出征战,太子或亲自出征,或选出数名上将代征,只要兵强马壮,一样能打胜仗。韦大人,这就是学生说的实力。”
杜淹见杨文干在那里侃侃而谈,其中观点不乏偏激,然也有相当见地,不由哂道:“这位小兄弟,想不到你整日握笔磨墨,还有一番到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念头。如此看来,你是文武双全哟。”
杨文干并不推却,朗声道:“学生虽读诗书,然也粗知兵法,枪棒使得不十分娴熟,也能到战阵里厮杀一阵。”
杜淹轻笑道:“嗬,可惜现在不开武状元科,否则你就成了双料举子了。”
韦挺已经听出了杜淹言语中的揶揄之音,遂接口道:“好哇,不愧为新科举子,有见地也就罢了,难得还有一身好武艺,将来朝中还要倚靠你这样的人才呢。文干,你近日返家吗?”唐依隋制,及第举子要在来年二月通过吏部的关试,方能具备做官的资格,铨选授任。
杨文干点点头:“学生准备明日动身返乡,年后正月再到长安参加关试。”
韦挺好似发现了一块罕见的宝玉,说道:“你该回去了,‘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待你关试之后,若有兴趣就来找我,我替你向太子引见,如何?”
杨文干大喜,起身拱手道:“早晨房前喜鹊登枝,学生知道今日定会遇到贵人。学生深感韦大人大恩大德,我这里有礼了。”
韦挺连连摇手,三人接着饮酒。韦挺和杨文干谈兴甚浓,好像久违的知音,反把杜淹晾在一边。午时过后,三人酒足饭饱走出青云楼。韦挺显然对杜淹的事儿不太上心,仅淡淡答应帮忙,除向太子举荐外,也找知事吏部的封德彝说项。杜淹心里透出些失望,但脸上还是堆满笑容连连称谢。他们出了门首,韦挺跨马而去,杨文干则背着手绕池而行。杜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转身唤来一赁驴小儿,点钱五十文付与他,然后骑上驴背,怅然而归。
安定坊位于宫城西首,北接城墙,居于北墙光化门和景曜门之间。坊内地势北高南低,矮丘洼地错落有致。当李世民收复并州之时,李渊以“秦王有克定天下功”,下旨在安定坊内营建弘义宫,准备赐给李世民为其居所。当李世民从洛阳凯旋的时候,弘义宫已经建成。
李渊对李世民甚是尽心,知道李世民酷爱山水,遂令工匠依安定坊内的地势,做成三座小山,并引水成渠,宫中正殿左右各成一池。宫成之日,长安百姓纷纷前来观看,盛赞长安又多一景。
李世民从承乾殿迁居到弘义宫,俨然是耸动长安的一件大事。早朝之时,李渊亲手将一金匾赏赐给李世民,上面有他亲笔书写的“天策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并下特旨,启大驾卤簿,着百官将此匾送往安定坊,言“如朕亲临”。李世民听后大惊,为送一块匾而动用皇上的大驾卤簿,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而跪地力辞。看到李世民如此坚决,李渊同意降为简仗。
如此简仗也非同小可,需动用三千人。从朝廷重官到侍从护卫、鼓乐旗盖、车骑扇辇、清道杂役等等,前后排列计有一百二十多列,耸动了半城百姓。车驾到了弘义宫前,先由太子李建成主持,将金匾立在大门之上。之后,李世民满面春风,拱手将百官迎入府内,里面,早已经准备好了酒席。种种宴乐之欢,不一一细表。
此后数日,李世民将承乾殿里的家什搬入弘义宫内,居中的正殿仍然名为“仁文厅”,又将左池名为迎阳湖,右池名为翠光湖。殿后草木鸟兽,繁息茂盛;桃溪李径,翠荫交合;金猿青鹿,动辄成群。这日李世民带领房玄龄在宫内漫步,观此美景,深为满足,笑道:“玄龄,我有意揽众文学才俊在仁文厅里说诗谈文,这样的环境,不枉我这番心思吧。”
李世民奏请李渊,要求众文学才俊为天策府学士。李渊这些日子眼瞅着李世民的一举一动,心里由衷喜爱,当即准奏。不数日,群贤毕集仁文厅,他们是:府属大行台司勋郎中杜如晦,记室、考功郎中房玄龄,从事中郎于志宁,军咨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