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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忿忿地道:“我在夏营,直似行尸走肉。秦王,今后若有史官写到此段,就说我避地虎牢,且莫说我在夏营。”
众人见孔颖达那忿忿的样儿,知道这位先生嫉恶如仇,确实是书生意气,不禁莞尔。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当为先生讳之,玄龄、如晦,你们谨记此节,代我传言。”
房玄龄和杜如晦点头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史官素以直笔为要,岂可一言废之。
李世民又问道:“玄龄,所俘夏兵都遣散了吗?”
房玄龄答道:“已经安排下去了,昨日仓促,今日后他们就可陆续返乡。檄令所言,愿返乡者给粮五斤,不愿者可留下从军。”
李世民想了想道:“都遣散了吧,自洛阳到这里,山川皆莽荡巨泽,罕见人烟,想山东、河北那里,也不比这里好到哪里去。仗打到现在,我朝尽复原隋之地,再保有这么多的兵,与谁打仗?还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也可早一点恢复生机。”
众人一齐点头,封德彝道:“虎牢一战,奠定胜局,洛阳王世充那里已成瓮中之鳖,自可举城出降。秦王,放着眼前如此多的才子书家,德彝以为可撰一文刻碑志之,以彰虎牢之功。”
李世民微笑道:“好哇,玄龄,你看这书碑之事,由谁领之呢?”
房玄龄道:“人称虞先生为‘三绝’,仅用其中二绝,即能完成。”
虞世南时年已五十七岁,其身材颀长,容貌儒雅,一身的素色长衫和一顶缁布冠使他显得飘飘欲仙。见房玄龄属意于他,并不推辞,说道:“世南遵命制文,然虎牢之战刚烈雄劲,世南笔法似显圆融柔逸,不足以表显此貌。欧阳兄之书险劲峭拔,更显风格。”
一旁的欧阳询生得体矮身瘦,直似老猿,其时年已五十九岁,滑稽多智。他精于各体书法,尤善楷书,其字迹清雅,风骨高尚,险劲尤甚王羲之。他见虞世南推荐自己,张嘴欲言。
李世民又一拱手,说道:“欧阳先生,切莫推辞,你少时与父皇为友,父皇旦夕念着你呢。虞先生,你就制文,欧阳先生挥书,今日就要完成,石碑之事我让无忌精选良匠,有妙文美书,也不能让劣匠糟蹋了。我们今日休息一天,明日该回洛阳找王世充了。”
这块石碑到了晚间果然制成,立在汜水边上。虞世南一手骈体锦绣文章,盛赞虎牢之战武功;欧阳询书意彰显险劲之力,字形魁伟。碑成之后,世人多来临摹。欧阳询的书名远播夷狄,高丽国不久专门遣使来朝求书,并来此石碑前拓片带回。后来五代战乱,此碑被一商贾掘起,辗转运往高丽,竟不知所踪。
两日后,李世民率领大军抵达北邙,李元吉、屈突通闻讯,轻骑来迎。李元吉自从失了北邙粮草,一时气馁,不敢再出外狩猎,与屈突通言语也温和多了,把全部精力用在围城上面。得知虎牢大捷,方悟李世民之能,此番出迎,确实发自内心。他见了李世民,衷心祝贺道:“二哥,这大唐天下即将统一,你这步险棋,真是走对了。”
李世民这会儿也忘记了李元吉丢失北邙粮草的事儿,满面春风说道:“四郎,你和屈公围困洛阳的功劳也不小啊。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天下何愁有难事儿?你看,窦建德现在槛车内的滋味,与他当初挥师西来时的得意,大为不同吧。”
军中一溜儿槛车,分别押着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等人,两日来车声辘辘,每人面上都覆有一层厚厚的尘土,显得非常狼狈。窦建德见众人观看他,本来微眯的双眼紧紧闭起,不将目光与他们对视。
李世民对押解他们的长孙无忌说道:“无忌,到了营地,你把他们牵到涧水里洗浴一番,再换上一套新衣裳。明日他们要到洛阳城下与王世充相见,让王世充知道我们宽仁待人,即使是俘虏也一样优待。”又转对屈突通说道,“屈公,你看这种槛车,囚犯仅仅露出一个头颅,若远观之,很难辨清面貌。我们回营后,你找工匠做成三辆平车,人站在上面,只用铁链和脚项相连,身体其他部分都可活动。明日,就将这三人拴在平车上,绕城而行,让王世充看个仔细。”
屈突通连声答应,说道:“好哇,这些日子王世充将窦建德当成救命稻草,日日站在城墙上向东眺望,如今他看到窦建德已成囚徒,该是举城出降的时候了。”
“王世充若能识趣最好,免了我们的一番手脚。屈公,随后大军由你调度驻扎,众位将领和这些先生们就在青羊宫内居住吧。”
屈突通令人做成的平车一早就推到了青羊宫前,只见车上对角各有一道锁链,用以捆缚人脚,车木还露着白茬儿,匠人用桐油在车面抹了厚厚一层,一夜之间尚未干透,散发出浓烈的桐油味儿。李世民带领众人上前观看,一见车子上还抹上了桐油,李世民笑了:“哈哈,屈公,你将此车做得如此结实,又抹油防蛀,莫非想天长地久,日日在洛阳城下巡游吗?”
众人大笑,秦叔宝道:“可惜王世充不会有太大耐性,也可惜今后这种事儿太少了。”
长孙无忌押着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过来,三人果然给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李世民见他们的项下被钉着木枷,让长孙无忌派人去掉,然后向窦建德说道:“窦建德,当初你若与我朝继续友好,不鬼迷心窍来援王世充,断不会有今日局面。你既然想援救王世充,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城下向王世充呼喊,让他开城投降,免遭生民涂炭。我知你向来悯民恤士,即使今日不为王世充着想,也应该为城中百姓着想吧。”
窦建德依旧不发一言,眼瞅地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世民令将三人放在平车上,用锁链套着其脚项。平车前方皆套有一驴,一名兵士牵驴前行。其后,李世民带领众人上马,按辔徐行,直奔洛阳城下。
李世民离开洛阳数月,只见眼前堑壕依旧,城墙上依旧飘扬郑军旗帜。他们一路向北,绕过北墙,直抵上春门。屈突通说,王世充喜欢独上此楼观望救兵。
昨日唐军大队沿北邙从东向西绕城而过,与外难通讯息的王世充看罢大喜,以为是李世民难挡窦建德退兵回来,喜得他一夜未睡。这日早早起来,依旧入城楼观看,就见一彪人马来到城下。
李世民用鞭指住窦建德所乘的平车,仰呼城上道:“王世充,你看囚车上面是什么人?便是来救你的窦建德。”王世充向下一瞧,果见一人闷立囚车,甚是委顿,便问道:“囚车上是否夏王?”窦建德道:“不必说了,我来救你,先做了囚奴,你真害得我好苦哇。”言毕泣下。王世充也不禁垂泪,正欲出言相答,又见后面二乘囚车上站立着王琬和长孙安世,一时愁上加愁,痛上加痛,大喝一声,昏厥过去。
李世民大声向城上喊道:“王世充!如今夏军已败,你困守孤城没有任何指望,你若识相,早早开城投降,免我屠城。”他说完等了半晌,城上没有任何言语答复。
李世民就令长孙无忌选上三十名大嗓门的兵士,让他们轮班牵着窦建德三人,绕城呼喊:“这是夏王窦建德,这是王世充侄子王琬和你们的吏部侍郎长孙安世,夏军已败,洛阳再无援兵,赶快开城投降,秦王重重有赏。”
窦建德三人被驴牵着绕城巡游了一天,时为五月中旬,日头正当强烈,他们晒了一天,脸都变得黑黝黝的。窦建德被日头暴晒尚在其次,其心智备受折磨。心想自己原为雄踞一方的夏王,落到今日的局面,还不如死了干净。这晚被牵回营后不吃茶饭,回囚室内狠命向墙角一撞,想就此寻死,惜墙体为土坯不算结实,土墙被他撞下一块,头上裂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并没因此致死。守卫兵士闻讯入内,手脚忙乱为他包扎伤口,为防他再次寻死,用绳索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李世民原想明日还让他们继续绕城巡游,听说窦建德寻死且伤重,让人将长孙安世带入帐中。
长孙安世的精神也不太好,他这会儿站在李世民面前,眼望这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王,心中一时惴惴不安。李世民开门见山,张口说道:“长孙安世,我知你能言善辩,想你脑瓜儿不算呆板,明天,我派你入城劝说王世充投降,记你大功一件。”
长孙安世听说派此差事,满心喜欢,他一躬身答道:“如今洛阳被困,夏王已败,洛阳只剩下举城投降一条路。秦王,安世尽力完成这项差事,为百姓计,是免遭生灵涂炭,为我主上计,也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李世民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就入城,若能说动王世充投降,我保你在我朝里谋一官职。”
长孙安世一躬到地,感激涕零。
王世充昏厥倒地,经一番抢救,方才慢慢苏醒过来,他神色木然,一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众人见他神志不清,纷纷散去。王世充又昏昏沉睡了一晚上,早晨醒来方才想起如何应付今日局面,遂传旨召众将入紫微殿议事。
当初李孝恭和李靖击破南阳,南阳王朱粲脱身独逃,被王世充收留。这朱粲生性残忍,一副焦黄牙齿,最爱烹食小儿肉,其在南阳恶名远扬。到了洛阳,城内小儿常常丢失,人人怀疑是朱粲偷食,然碍于王世充的淫威庇护不敢有言。这天朱粲首先发言,他说道:“皇上,如今洛阳被唐军重重围困,粮食终有尽的时候。臣原在南阳,知道襄阳那里一城当关,且唐家势力尚未进入。我们不如结束停当,向南突围,占据襄阳,再图今后。”
襄阳处在江淮之间,群山怀抱,汉水从中流过,易守难攻,向为兵家必争之地。李孝恭、李靖其时正在江州,无暇顾及,这里成为一片相对真空地带。王世充若能拿下襄阳据之,依托山势险关,当可喘息一阵。
诸将议论纷纷,王世充显然赞同朱粲此议,说道:“若能突围最好,困守孤城终不是长法,驸马,你的意见呢?”
单雄信踌躇道:“此议甚好,不过若去襄阳,如何突破重围需要好好计较。城外的唐军现是我们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