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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闻听种此菜如此费工夫,因问道:“北方之地,冬日里百姓皆是如此种植吗?”
陈元寿老老实实答道:“百姓冬日里食菜,皆是秋末时将菜腌入缸内,然后逐日取食。似这样在地室里种菜,毕竟费时费物,他们都不肯如此种植。”
李世民心中又升起怒火,问道:“如此说,你家在冬日里可以一直食用如此新鲜蔬菜吗?”
“臣不敢。臣听说陛下从高丽班师,算着时间,陛下定近日经过易州地面。陛下今年在前线征战,入冬后肯定难食活蔬,臣因此令人在地室内蓄火种植,以待陛下来此食用,也算尽了易州臣民的一点心意。”
李世民听罢心中更怒,转对长孙无忌说:“无忌,你看看,这就是我朝的好官!这番心计,你能想得出来吗?”
长孙无忌明白李世民的心意,就对陈元寿喝道:“还不快滚!等着皇上治你的罪吗?”
陈元寿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李世民在步舆上撑起身来,手指陈元寿道:“你这狗官,不思勤政爱民,专思献媚取宠。你取得司马之位,大约也是钻营所获。你回去吧。从今日开始,这官儿就不用做了。”
陈元寿苦心侍候李世民,不料弄巧成拙,反丢了现有的官职。他闻言如五雷轰顶,连滚带爬仓皇而去。
李世民余怒未息,召来许敬宗道:“你速速拟旨一道发往京城,好好问问房玄龄:朕征辽东不过一年,这国内的吏治竟然败坏如斯?他们在京城都做了些什么?可让大理卿孙伏伽带人巡查四方,重点查处刺史、县令以下官员之劣行,要从重从严予以处理,绝不姑息。”
按照惯例,各级官员由吏部负责其年度考绩。现在李世民雷霆一怒,已经忘了这些规制,转而急令大理寺立刻查处。李世民此旨被驿传至京城,房玄龄等人不敢怠慢,急忙拟出六条规定,依此派人到各地明察暗访,发现官员劣行立刻处理。数月之后,全国有近千名官员被贬黜。其中有许多人口称冤枉,道路相连前往京城喊冤,由此可见孙伏伽处置之严,已大违贞观年间以来的“宽法慎刑”之本意。
李世民的这些言行被群臣瞧在眼里,心中各有想法,私下里不免悄悄议论。李道宗问长孙无忌道:“皇兄近来怎么了?动辄发火,实在是大违了往日沉静的性子。”
长孙无忌叹了一口气道:“这还不是明眼的事吗?他年初出京之时,豪情万丈,视克定高丽为坦途,不料功败垂成,他向来为高傲的性子,心内能够平静吗?”
李道宗点头道:“不错,那名糊涂的司马不识好歹,赶着来邀宠,不料把现有的官职也丢了。”
“此一人事小,那道旨发往京城之后,不知又有多少人撞上了刀口呢!唉,看来人之性子,其实难料啊。”
李道宗点头称是。
太子李治闻听父皇班师,遂与辅臣相商,他们一起出定州向北行,以迎接李世民的车驾。李治带人行到临渝关,李世民的车驾恰好亦至。李治带领辅臣跪伏道侧,三呼万岁,拜迎李世民。
李世民倚在步舆上,看到李治带人兼程来迎自己,心中升起了一团暖意,遂唤众人平身。李治抬头看到李世民依旧穿着那身褐衣,衣既破旧又显污秽,与其憔悴的神情相映,愈显凄败,遂眼中流出眼泪,哽咽道:“父皇有病,儿臣未及时在身边侍奉,儿臣心甚不安。父皇啊,天气如此寒冷,您怎能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衫,让儿臣更加心寒呀。”
李世民一向视李治性情懦弱,心甚不喜,然现在看到李治那悲恸欲绝的神情,显然是发乎真情,心中就透出暖意,遂柔声说道:“治儿,你很好嘛,你闻听朕班师,竟然迎出这么远,莫非是辅臣教你的吗?”
高士廉跨前一步答道:“陛下,太子仁孝,闻听大军班师,立即带同臣等前来迎候,并非臣等所教。”
人往往在失落之时,最渴望家人的温暖之情。李世民一生后妃无数,儿女众多,然其内心中最为亲近之人,还数长孙嘉敏及其所生子女。如今长孙嘉敏已逝,李承乾、李泰因罪被遣,眼前只剩下一名李治。看到李治那发乎真情的眼泪,李世民脑海中忽然现出长孙嘉敏的身影,那一时刻,他感觉非常温暖,所患之病也感觉轻松不少。
李世民点头道:“很好,朕到今日方始有归国的感觉。”
李治转身从马周手内取过一领新袍,然后跪伏在李世民面前,双手将新袍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道:“儿臣一直记住父皇临行之言,特制此袍请父皇更衣。”
李世民心情大悦,说道:“好吧,朕今日沐浴之后,即换新衣。治儿,起来吧,替朕引路,我们一同行走。”
次日,李世民撑着病体,听李治、高士廉、马周等人转述征伐期间国内详细情况。
高士廉奏道:“房司空居京城总理朝政,尽心竭力,事无巨细,皆将之驿传至定州,供太子裁处。陛下出征以来,赖群臣尽力,国内之事还算平静。”
李世民问道:“马卿,今岁秋收若何?”
马周答道:“今岁又是一个大丰年,粮食比往年又增收一成,户口亦有所增加,各级粮仓依旧充盈。此次征战所需军粮,自去年从粮仓调出之后,今年已如数补齐。”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呀,国家之本,还是百姓与粮食,只要粮食不歉收,可保国内安静无虞。嗯?刘卿呢?他为何未前来?”
刘洎此时任门下省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并总领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事。其在定州辅佐太子,庶务以他最多。
李治答道:“儿臣前来迎接父皇,不敢偏废国事,遂留下刘洎、褚遂良在定州处理庶务。”
李世民点点头,然心中晃过一道阴影,口中说了一句:“哦,让他们二人留守定州?”李世民多年为皇帝,对臣子的脾性深为了解,以刘洎、褚遂良二人的性格,他们断难融洽相处,二人以前多次在朝堂之上争辩,可识一二。
李世民临行之时,嘱咐刘洎道:“刘卿,我今远征,你辅佐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刘洎答道:“愿陛下勿忧,大臣有罪者,臣谨行即诛。”李世民闻言,心中大为不满,斥道:“我将天下大事交托给你们,你若以如此简单手段来处之,则天下之事危矣。你以为靠严刑苛法来理政,天下之人就服了你吗?刘卿,我看你上谏章时,其中脉络清楚,以理服人,颇有魏征之风。然一朝大权在手,心思就变为两样呢?”刘洎被训得低下头来,不敢再辩。李世民最后告诫道:“刘卿,你性子疏落而又太刚健,将来必以此败,宜慎之!”
李世民的忧心,此时在定州果然成为事实。刘洎与褚遂良多年不合,刘洎此时大权在手,又行事简单,便加深了二人的矛盾。这日,李世民罢陈元寿官职并让大理寺巡查四方的诏命传到定州,二人阅罢相商,刘洎道:“皇上多年来秉承‘宽法慎刑’之精神,陈元寿献媚取宠毕竟为一个例,岂能以此推广天下?若如此做,定会增加不少冤狱。”
褚遂良针锋相对,说道:“皇上既已下诏,臣下只有遵照执行。皇上这样做,其实大有道理。人之禀性,往往宽松之时容易骄逸,所以过些时候,要对其敲打敲打。皇上下此诏命,正为此意。”刘洎摇头道:“不可。你这样说,是视天下人为恶人,缺乏为善之心。我意立刻向皇上上疏,谏此次巡查要适度,不可任意扩大。”
褚遂良冷笑道:“太子临行,嘱刘大人在此主政。我的意见已表达明白,听与不听,权在你手,我也就不废话了。”
刘洎大怒道:“褚大人怎能说出这等话?我们同为大唐臣子,又是皇上深为信任的重臣,为天下之事尽心竭力是其本分,岂能一言不合,即耍此无理态度?褚大人,此谏章你不署名也罢,我当独自上奏!”
褚遂良拂袖而去,边走边说道:“随便你。你想做的事,我岂能拦阻?”
刘洎果然连夜上疏,此奏章送到李世民手里,李世民粗略一翻,即丢到一边。
褚遂良此后再不与刘洎深谈许多,二人见面,多是例行公事,冷冷地三言两语即走人,场面愈显清冷。
到了十二月二日,李世民车驾行至定州,刘洎、褚遂良率领众人迎出城外,将李世民迎入行宫中居住。李世民病体此时稍有好转,然久病之后加上路途劳累,其神色显得疲惫无比,加上其大腿处又生出一个病痈,又增添不少苦楚,其行动需数人搀扶。
群臣将李世民送入行宫,李世民感觉有些疲累,嘱众人退出,说自己先好好休息数日再理政事。刘洎、褚遂良本来随身携带不少奏章,欲请李世民御览。他们观见此状,不敢再提,遂随众人躬身退出。
刘洎出了宫门,心忧李世民之病,其神色显得非常悲痛,对同行之人叹道:“陛下病势如此,圣躬可忧!伏愿陛下吉人天相,早早痊愈为好。”
同行的马周、高士廉等人心有同感,也同时叹了一口气,随其后的褚遂良默不作声,眼珠随之转了数圈。
数日后,李世民养足了精神,大腿上的病痈也渐渐消肿,其神情为之一爽。这日辰时过后,李世民在李治的搀扶下走出户外,仰头见冬日的太阳挂在东方,四周虽寒冷无比,然太阳的光芒给了心中许多暖意。李世民想起辽东之地的泥泽以及冰天雪地,忆起归途上的无数艰难,心中觉得那是一场噩梦,遂对李治叹道:“治儿,我此战吸取隋炀帝之教训,提前两年预作准备,不料到了最后,毕竟未取得完胜,且仓促退走。现在想来,心中有无数遗憾。”
李治答道:“父皇此行连破十城,马上兵临平壤城下,已使盖苏文及高丽人恐惧万分,则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儿臣以为,父皇应该没有遗憾。”
李世民心中又晃过“懦弱”二字,他摇摇头,直视李治道:“古语有言‘穷寇勿追’,我却不以为然。战事预备,须有此行目的;战事既起,须勇往直前,一击而中。为父以往征战之时,往往固守多时与敌耗气力,耗粮草,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