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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东赞又使出欲擒故纵之计,举盏道:“马大夫,鄙人再敬您一盏。其实吉罗所言,有些夸大了,我们毕竟是老友,他替鄙人着急,也在常理。马大夫,只要皇上和您能知道赞普心慕中华的心情,鄙人能否完成使命,其实为次。”
马周手擎酒盏向禄东赞示意道:“禄相,您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证您的心胸阔大。吐蕃有相如此,则赞普如何,可想而知。”马周说到这里,已对弃宗弄赞产生了许多好感。
“是啊,吉罗原在吐蕃时,曾经目睹了赞普的威仪。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听禄相说,赞普愈加练达。”何吉罗插话道。
马周显然对何吉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笑道:“哈哈,吉罗,看来你现在成了吐蕃的忠实说客。我曾听闻你的一些际遇,你初为波斯香料商人,不料陷身于朝中之事以至于窜于域外,不想入了吐蕃又结识了禄相,现在又开始斡旋外国事务,你这名商人,看来有些不务正业呀。”
禄东赞、窦公、赵仁本微笑着看着何吉罗,心想马周所言不差,果然此人有些意思。
何吉罗摇摇头,说道:“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呀。为贩香料,总想多结识一些人,孰料陷身其中欲罢不能。眼前的大唐与吐蕃交往一事,小人又陷身其中。早知道如此,小人还不如当初弃商入仕,这样才名正言顺呢。”
马周赞道:“你这样就挺好,交往人多而不谋私利,乐于助人唯义气为重。来,我敬你一盏。”
禄东赞看到马周不想谈论和亲的话题,不好意思再提。酒宴过后,他们走出酒肆,就见外面早已夜色阑珊,遂拱手作别。
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果然信守承诺,他们在不同场合觐见李世民的时候,挖空心思转弯抹角要提到禄东赞。李世民听到尉迟敬德和段志玄提起禄东赞的时候,仅淡淡地问了一句:“哦,想是何吉罗领他拜望了你们?”言罢就转到了其他话题之上。尉迟敬德与段志玄现在见了李世民,不像昔日为秦王府属时,可以彼此相对随便对答,而是心中生出了无限畏惧,生怕说出什么错话,不敢穷追不舍。这样,他们本想帮禄东赞的忙,终归一点都帮不上。过了几日,程咬金入宫觐见李世民,说完了正题,程咬金有意无意地提起禄东赞的名字:“陛下,臣前些日子遇到一位有趣的人物。”
李世民喜欢程咬金那诙谐的性格,打趣道:“嗯,有趣人物?朕看你就挺有趣嘛。”
“这名有趣的人物却是一个外国人,说是高原吐蕃国的相国,名叫禄东赞。”
“禄东赞?哦,朕想起来了,前几天敬德和志玄也提起过。咬金,朝廷有制,为官之人不许私自交结外国。你们这样做,不怕朕责罚你们吗?”李世民说到这里,神色间增加了一丝严峻。
程咬金顿首道:“臣不敢。臣那日与志玄一起在敬德宅中饮酒,恰巧何吉罗引着禄东赞到来,因凑巧相见。臣那日见禄东赞一副竹篙子一样的身材,偏又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模样显得滑稽。说起话来一双眼睛精光闪闪,让臣想起了欧阳老先生的模样。”
“是吗?原来禄东赞生得如欧阳询那样?这倒有趣。”
“比起欧阳老先生来,禄东赞毕竟耐看一些。不过,欧阳老先生说起话来,动辄掉书袋,臣唯恐避之不及。这禄东赞倒是另外一番光景,该人谈话时分寸拿捏得奇准,其为吐蕃相国,与臣等粗人谈话也非常和谐,让臣等愿意和他在一起。”
“好吧,你既然如此喜爱禄东赞,朕下次派人出使吐蕃时,就让你去走一趟。”
“陛下,君无戏言,咬金愿意为使。”
“哈哈,你如此上心,朕又有点犹豫了。咬金,邦交之事以细心为要,你的性子向为滑稽诙谐,酒宴之上使人快活,然邦交之时难免语多有失。罢了,朕收回前言,你还是老老实实干你的本职吧。你若喜欢高原风光,与敬德等人结伴一起,到那里观瞻一回,还是可以的。”
“好哇,若禄东赞此次归国,臣就随他一起到高原上游玩一回。”
“随便你吧。”
“谢皇上。只是……只是……只是禄东赞来求和亲未成,臣不知何时才能成行。”
“朕刚才说过,邦交之事非你所职,今后不许再提。和亲如何,朕自有主意。”
李世民的话音中透出严厉,吓得程咬金不敢再说,惶惶然躬身告退。
此后马周来见李世民,提起吐蕃的事,无所顾忌,侃侃而谈。
马周奏道:“陛下,臣前些日子到一驿中探望故人,恰巧碰上吐蕃相国禄东赞。”
“哦,这禄东赞在京中还挺有人缘嘛,动辄遇到朝中大官。前些日子,敬德、志玄、咬金相继在朕面前提到禄东赞的名字,看来他还是挺活跃的。”
“陛下,禄东赞其实是有国难回啊!”
“什么缘故?”
“禄东赞临行之时,弃宗弄赞言道,若访不来大唐公主,不许回国。”
“莫非马卿因此有同情之心了?”
“臣不敢有同情之心,然我国与吐蕃邦交之事,臣有话说。”
“嗯,你不妨说说。”
“禄东赞衔命来求和亲,其淹留长安,是为小事。臣所思虑的,却是我国与吐蕃的长久关系。臣忝为谏议大夫,不管国内外之事,凡有所感,不吐不快。”
“朕也心仪弃宗弄赞这个人物,其年龄轻轻,顷年以来凭借自身之力,使吐蕃国雄起高原。此人不像颉利那样骄横简单,譬如其专力谋求与我国和亲一事,即可看出其思虑深沉,眼光长远。”
“对呀,臣所思虑的也正是此点。臣听说弃宗弄赞与我国通好以来,即力求和亲,遂有其引兵犯我边境一事。我国强盛,不怕四夷来挑衅,然其倾心与我交好,陛下无动于衷,时间长了,臣怕寒了弃宗弄赞之心。像禄东赞淹留于京,看似小事,亦是大事。臣与禄东赞仅仅晤谈片刻,即发现此人练达深沉思虑良深,实为弃宗弄赞股肱之臣。若陛下坚持不见,恐生意外。记得陛下曾说过,为求一方安定,岂能惜一女子出外?臣以为,此事需陛下三思。”
李世民起身绕案踱步,仰天叹道:“朕本想此事从长计议,看来其实难能啊。”他扭头问马周道:“马卿,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四夷之事,知道朕想些什么吗?”
“臣不知。”
“当国力强盛之时,历代君臣往往想到拓展边疆,像汉武帝即是此例。我朝现在正是强盛之时,依靠国力收复旧地,乃至震慑异族心神,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朕定行之。只是如何行之,须要妥善思量。”
“陛下贞观以来抚民以静,对外轻易不动刀兵,像与东突厥、吐谷浑之战,其挑衅在先,非以武力迫人。如今北狄已安,尊陛下为天可汗;东夷与南蛮与我国交好,波澜不惊;唯西戎那里,似要下些工夫。吐蕃国与西戎相邻,其一举一动事关全局,须谨慎为之。臣以为,陛下这些年排解邦交之事,不以武力迫人,唯以德化感之,如今已渐生效果。”
“嗯,你能说出‘德化’二字,可见你能识朕的心思。朕这些日子所思,即是吐蕃国势今后到底若何?若其势渐强,须有策制之,这正是朕迟迟不愿答应禄东赞求亲的原因。”
马周顿时明白了李世民的真实想法。李世民这些年来,接受魏征的主张,即“偃武修文,中国即安,四夷自服”,致力于发展壮大国势,是为对外邦交的根本。他在对待具体事务时,并非无为而治,而是奉行“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之策略。像征服东突厥一役,即是最明显的例子。为了对付东突厥,李世民设法交好西突厥,即为“远交”;他又支持薛延陀、回纥等部落,以分东突厥之势。当东突厥势衰之后,李靖的区区数万兵马就可以将之攻破。马周知道李世民正拿东突厥与吐蕃相比。论距离,吐蕃较东突厥要远,然其又与大唐接壤,当其势强之后,极易与大唐启衅;论远交,吐蕃的最南面是一派绵绵高山,大唐谋求与泥婆罗等国联手,对制衡吐蕃来说丝毫无助,这正是犯难的地方。马周想到这里,也觉得束手无策,只好附和道:“陛下所虑甚是。吐蕃现在崛起不久,渴望与我国交往。然其占了地利的便宜,万一将来势强,焉知他们是否会图谋中原?”
李世民叹道:“是啊,人的欲望是无尽贪婪的,国家也如此,尤其是一些新兴国家,往往倚仗武力多占土地,以夸示天下。可是呀,你若占了土地未得人心,所占土地终归还要失去。朕明白这个道理,然四夷蛮荒之人又有几人能明白呢?这个弃宗弄赞看来还是明白事理的,然其后人呢?朕若不能采取制衡手段,使吐蕃势起遗祸后人,朕心中实在不愿。”
马周心中暗赞李世民深谋远虑。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忽然笑道:“要说贪婪,以熊瞎子最为有趣。朕听说熊瞎子入玉米地掰玉米棒之时,左掌掰下一枚棒子塞到腋下夹住,再用右掌掰下一枚棒子夹到腋下,到了最后,它仅取两枚黍棒,身后却落下了一地。以人之智力,不该像熊瞎子这样,然一些人号称英武,其攻城略地难挡其锋,其实最后做的还是熊瞎子一般的事。”
马周点点头,叹道:“此为两败俱伤!其攻打之后难得其地,又使当时百姓遭殃,实乃祸害。”他又语气一转,接着说吐蕃话题:“吐蕃国居于高原之上,那里气候高寒,地广人稀,若行征伐之事,其实太难。臣又仔细观察过,吐蕃人似乎依恋故土,其对外征战之时,往往大掠一把即回故土,不图谋他国土地。这一点,弃宗弄赞倒与颉利有些相似。若从此点来看,我朝似与吐蕃交好,两国勿相侵扰,是为两利。”
“不错,朕明白这个理儿。以我国之强盛,终朕一生,吐蕃不敢来犯我国,然以后呢?万一有不肖子孙自毁国家,国势渐弱,吐蕃定会来犯边。”
马周心里暗暗叹口气,心想要使千秋万代保持盛世就太难了。现在怎么敢断定身后之事呢?想到这里,马周宽慰道:“陛下定下抚民以静,视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