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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哈哈一笑道:“大侄子的话,我还爱听。宝琳,知道为什么吗?咳,你总算未继承你老子的那身黑皮,让我瞧着顺眼。”
尉迟宝琳一边笑,一边上前扯过程咬金的手臂,将他牵入中堂内。他知道,若论斗嘴,父亲无论如何不是程咬金的对手,父亲面对程咬金时多是无计可施,有时候只有张嘴结舌的份儿。尉迟敬德威名之下,加上他一言不合竟然拳击李道宗,可谓名扬朝野。朝野之人见了他问讯一声即落荒而逃,不敢与他说许多话,深恐一言不合再遭拳殴,只有见了程咬金,他方才无脾气。
程咬金入堂落座后,盯着尉迟宝琳问道:“宝琳,黑子常年在外任,将你撇在京中不管了。我记得你已择定王家之女为妇,缘何还不迎娶?”
“劳老伯挂念侄儿婚事。好叫老伯得知,父亲去年已向女家致以通婚书,女家亦复以答婚书,约定今年初冬即择定吉日成礼。”当时的婚姻程序,按上古所规定的“六礼”演绎而成。“六礼”规定,婚姻过程须有六个步骤,即纳采(采纳择之礼人)、问名(问女之名而卜)、纳吉(卜而得吉,复告女家)、纳征(纳聘币)、请期(择定成婚吉日,告于女家)、亲迎(婿往女家迎新妇)。尉迟宝琳的婚事,此时已进行到第五个步骤,即男方向女方致以通婚书以后,女方复以答婚书,此二书在当时即具有法律作用,此后,尉迟敬德派人送去聘书,双方又约定成婚日期。剩下的就是到了吉日之时,尉迟宝琳亲往女家迎出新妇,即完成婚礼。
尉迟敬德插话道:“你这家伙不安好心,我难道连宝琳儿的婚姻都不管了吗?”
“哼,我老程有些忧心,弟妹逝去后,宝琳就成了无娘的孩儿,我若不关心,还有宝琳的好呀。”程咬金这样说话,明显想逗尉迟敬德。当时人们皆知敬德所续娶的林氏,贤德无比,视宝琳为己出,由此博得了一片美名。
尉迟敬德见程咬金来逗自己,并不上当,微微一笑不吭一声。
程咬金见尉迟敬德不接腔,自我解嘲道:“大侄子呀,黑子一生没干多少好事,唯有为你聘来王家之女还算有些眼光。京师官宦之家盛传,这王家之女与任城王之女齐名,模样长得好,性子又贤惠,且知书达理。黑子,敢是你得罪了任城王,不好找他开口求女,就使出百般手段,将王家之女聘来?”程咬金的话实有水分,当时盛传,任城王李道宗的二女儿李锦燕待字闺中,是为女中之首。若讲她的颜色,比芙蓉还艳,讲她的肌肤,比霜雪还白,行动婉转,腰肢袅娜,实有倾国之容,她还有一般好处,即是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其性子又融温婉和明达于一体。许多门当户对的官家欲为儿子求聘李锦燕,然不知是李道宗的门槛太高,还是李锦燕眼光太奇,至今尚未有一人能得其首肯。
尉迟宝琳所聘的王家之女,在京师官宦之家也很有名。但连尉迟父子内心也知道,此女与李锦燕相比,终究有距离。程咬金如此说话,明显是往好处来说。
尉迟敬德上次拳殴李道宗后,遭到李世民的好一顿训斥,他当时只有低头服软认罪。事情过后,他想自己多年随皇上征战四方,立有大功,又有玄武门之变之首功,你李道宗无非占了皇族的便宜,虽有一些军功,如何能与自己相比?他的心绪难以转过弯儿来,继续暗恨李道宗不已。程咬金现在提起李道宗,让他又回忆起往事,愤愤说道:“哼,这个无能耐的李道宗,偏有会生好女儿的本事。唉,我事先也想为宝琳礼聘此女,奈何见了李道宗定然会碰硬钉子,只好便宜他人了。”
“哈哈,黑子,你能赞李道宗之女,看来还不算太偏激。唉,可惜呀,若不是皇上亲口将清河公主下嫁我那儿子,我定找李道宗求恳一番。”程咬金洋洋得意,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事。李世民将其女清河公主嫁给程咬金的儿子程处亮,并授程处亮为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程咬金觉得非常荣耀。
尉迟敬德骂道:“你这个老匹夫,最爱夸口。这样一件破事,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程咬金正待接口,忽见段志玄走了进来,遂停口不说。段志玄的左手上提有一只坛子,程咬金一看形状,就知道这正是他们爱喝的“土窖春”酒,嚷道:“好志玄,知道我们最爱这一口,雪中送炭来了。”
尉迟敬德责怪道:“志玄,你到了我的府上,难道还怕没有‘土窖春’?我既然邀你们,自然将我们所爱之物统统备齐。”
段志玄摇头道:“我这坛酒有些特别,还是虎牢之战后从荥阳带回来的,已在地下埋藏二十年,一直保存至今。敬德兄,你府中有此酒吗?”
尉迟敬德愕然道:“好家伙,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耐性。我府中若藏有此酒,早喝干他娘的。”说罢,他对尉迟宝琳道:“既有此好酒,让他们早点开席。”
三位老友围坐一案,尉迟宝琳坐在下首,为三人斟酒。三盏酒后,尉迟敬德让尉迟宝琳去取出“酒胡子”,他作为主家伸手一拨,只见旋转不停,其手最后慢慢地指向程咬金。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道:“哈哈,老天爷有眼,毕竟饶不过这惫懒的青面贼。”
程咬金道:“感谢老天,但愿让我饮尽此坛美酒。”说罢,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之后,程咬金手将伸到“酒胡子”的时候,心中又回忆起往事,将手又缩回来,感伤道:“唉,看见‘酒胡子’,让我又想起当初在‘寻醉轩’喝烧春酒的情景。”
段志玄接口道:“对呀,我们那时一起喝酒,恰巧遇到何吉罗。”
程咬金摇头道:“我现在想的却不是何吉罗,而是叔宝兄!我们那时一起喝酒吃肉,叔宝兄随许敬宗读书习文。我们今日又喝酒吃肉,可叔宝兄呢?他已离我们而去,我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座中之人顿时默然。
尉迟敬德摇头道:“人不能同生,看来也不能同死。叔宝兄早逝,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们今后只要心中能时刻不忘记他,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段志玄道:“秦将军宽厚待人,有长者之风,我心中早已经将他视为主心骨。他刚刚病逝的那一段日子里,我整日感到心中空落落的,非常不是滋味。”
“嗯,我离京以前,要到叔宝兄墓前祭奠一番。你们明日有事情吗?若无事,就随我到昭陵走一遭。”秦叔宝死后,李世民准其陪葬昭陵。这样,秦叔宝生前追随李世民,死后早早地护卫着长孙皇后,待李世民百年之后,依旧做他的阴间之臣。
程咬金和段志玄点头答应。
决定了这件事,场面上的气氛稍微活泛一些。程咬金端起酒盏,脸色依然严肃,说道:“我们在这里喝酒,却不告诉叔宝兄,他定然生气。这样吧,此盏就让我代叔宝兄喝下去,向他赔罪。”
段志玄和尉迟宝琳笑了起来,尉迟敬德骂道:“你这狗头,连死人的便宜都要占。叔宝兄地下有知,还不扇歪了你的嘴巴?”
他们又拨动“酒胡子”,依令喝酒,不大一会儿,就将段志玄携来的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尉迟敬德唤人再添酒。
程咬金摇头道:“罢了,我知道你府中没有二十年的藏酒。不管你拿出什么酒,只会丢人现眼,喝到口中淡然无味,就不要再现世了吧。”
爱喝酒之人都知道,若好酒入口,再喝其他劣酒,口中滋味实在难受。尉迟敬德明白这个道理,遂摆手作罢。他又埋怨段志玄道:“志玄,你知道我们的酒量,然仅仅携来一坛,让大家喝了个半饱半饥,岂不愁煞我等?”
段志玄摊开双手,道:“我仅存有一坛,又有何法?”
恰在此时,管家轻步走到尉迟敬德面前,轻声禀报道:“何吉罗带领一名吐蕃人,说此人是吐蕃相国,现候在堂外,请求入见。”
尉迟敬德连忙道:“快请,快请。我们刚才说到何吉罗,他马上就来了。嗯,怎么又带来一个什么吐蕃相国?对了,定是何吉罗多次说过的禄东赞吧?”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相迎。程咬金、段志玄、尉迟宝琳也紧随其后。
尉迟敬德凝神观看,只见灯影下,何吉罗与那名吐蕃人并排站立。此人身穿一袭绯色缺骻袍,其式样与中土略有不同。中土的缺骻袍衩口直达胯部,而此人的缺骻袍开衩较低,仅及大腿部,是吐谷浑、高昌等地的式样。这人穿此长袍有些滑稽,缘于他的身材太瘦,直立在那里如竹竿似的。尉迟敬德再向上看,又见其人脖项上套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发型呈虬结状,显得有些怪异。其脸庞清瘦,三绺胡须与其浓重的八字眉相映,配上其黝黑的脸膛,显得更加精瘦。他的脸上最有特征之处,就是那一双小眼精光闪闪,犀利非常。
那人团袖一揖,嘴里咕噜咕噜说了数句难懂之话,何吉罗待其话毕,说道:“敬德兄弟,此人是吐蕃小论禄东赞,其职位与中土的相国一样。他刚才说道,早闻尉迟将军的勇名,今日特来拜见。”
尉迟敬德不敢怠慢,也拱手道:“禄相为吐蕃国特使,光临鄙宅,本人深感荣幸。我现在早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再谈勇名,实在有愧。禄相,我听吉罗多次说过,他在吐蕃之时蒙你多方照顾,我代他多谢了。请!”尉迟敬德说完,侧身将手一引,示意禄东赞入堂。
何吉罗将尉迟敬德的话译给禄东赞听,禄东赞边听边连连点头,也是躬身一谢,然后随其入堂。
何吉罗边走边想,尉迟敬德不明白吐蕃的姓氏风俗,还以为其名为“禄东赞”即是姓“禄”,觉得很有趣。
众人入堂后分宾主坐下。尉迟敬德此时显得非常心细,先唤人为客人奉上香茶,再让人捧出葡萄、绿李待客,然后说道:“我从吉罗口中,得知禄相为高原上英雄,心中常常仰慕,就想有个机遇能与禄相会上一面,不想今日得偿心愿。禄相,你是吉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来到京城,能入我宅中相会,就是看得起我。你今后在中土有什么事,让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