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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轻的军士抽泣起来,他哽咽道:“元帅,我好想家。”
宗罗睺吼道:“胡说!出征在外不思建功,妄言想家,知道军律吗?”
郝瑗用手止住宗罗睺,上前抹去年轻军士的眼泪,说道:“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回家了。告诉你的同伴,我们立刻回家。”说罢,他扭头大步向来路走去,宗罗睺见状,惊愕中疾步赶上,扯住郝瑗的衣襟问道:“郝帅,你不是在说胡话吧?我们就此回兵,难道不怕皇上降罪吗?”
郝瑗止步,死死盯住宗罗睺,一字一顿说道:“宗将军,我们再呆下去,粮草短少与寒冷会要了我们大家的命。唐军深知我军虚实,他们打定主意和我们耗上了,我们耗得起吗?耗的结果会是什么?”
宗罗睺道:“即使撤军,也得等皇上复旨呀。”
郝瑗道:“来不及了,现在上表再等待复旨需要多长时间?每等一天都要倒下多少人!若大雪不止封了退路,再想撤退,一应辎重都要丢掉。我们不能再等了,皇上那里由我去解释。传我的命令,全军即时拔营,连夜通过飞云谷。过谷后,留二千人马镇守高墌,其余人退回泾州。”
薛家骑拔寨西去,亭口顿时变成了一座空城。
雪越下越大,将眼前装点得银装素裹。李靖一早起来步出户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天寒雪冻,他知道薛家骑这会儿的日子很不好过。昨天,听长孙无忌说道,薛家骑照例前来索战,然仅在城下呆了两个时辰就早早收兵回营了。李靖听后顿起疑心:算起来薛家骑应该抗不过这两天了,莫非准备退兵了?他当即让长孙无忌多派探子,潜往亭口周围观察动静。晚间报来回音,说薛家骑已经拔营西归。李靖其时正和李世民一起议事,李世民面色凝重,令长孙无忌派人再探。探子走后一夜未归,让他们担足了心。
想到这里,李靖翻身上马,向城楼奔去。今天是史大柰当值,远远看到李靖独骑过来,他急忙下阶迎候。这些天他跟随李靖练兵,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深不可测”。以往他倚仗马快人勇,敢于冲锋陷阵,取得了李渊父子的信赖,内心里常自傲不已。但这些天来的经历让他知晓了打仗并非勇敢就成。他替李靖掸落身上的雪花,将他让进城楼内。平日从这里临轩而望,城下方圆数里尽收眼底。现在大雪漫漫,眼前氤氲一片,前方景物模模糊糊。
李靖问道:“史将军,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史大柰道:“我在这里也是望眼欲穿,想是道路难行耽搁了。”
李靖道:“这郝瑗能退往何处呢?是出飞云谷扎营高墌城,还是西奔泾州?郝瑗还是有眼光的,他赶在雪封之前退兵,既解了自己困顿之厄,又能用大雪阻我们一段时间啊!”
这时,门外一人接口道:“药师兄洞若观火,计将安出呢?”
两人一听声音知道李世民到了,急忙出门迎接。只见李世民头戴羊毛浑脱,身披一件银狐皮细毛大氅,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
李靖拱手道:“元帅已成竹在胸,正想在这城楼上乘雪点兵,李靖早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执起两人手,共入城楼内。李世民眺望远方说道:“药师兄,我到你住室访你不见,只好顺着马蹄印儿跟踪到此。我若有计,还巴巴儿找你呀?说吧,继续你的话题。”
李靖这些天与李世民讨论兵法,谈话中益发感到不可轻觑了面前这位年轻主人。以往他从别人言谈中感觉李世民英武有才,现在才知道他聪明过人,眼界既高又奇,绝非平庸之辈。李靖素来在兵法上傲视天下,然与李世民谈论,觉得他进步神速。隋唐两朝众多谋士武将,没有一人可以和李世民相比。久而久之,李靖收拾起教授之心,多了一份畏惧之感。他告诫自己今后与李世民谈话要把握火候,既能陈述己见,又不能锋棱尽出。
看到李世民诚挚询问,李靖接答道:“如此,我就抛砖引玉了。现在郝瑗退兵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屯兵高墌城,威慑飞云谷;另一种是大队人马退回泾州,留部分人镇守高墌。依我估计,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连日来,薛家骑粮草不继,人马冻毙,亟需休整。高墌挡关飞云谷,更兼连天飞雪,天寒地冻,郝瑗认定我们不会轻出,他很可能会选择此种方式。现在我们就等哨探来报,不管他们扎营何处,我意派兵向前,趁他们立脚未稳和麻痹大意之际,将我们的立脚点挪出飞云谷去。”
李世民边听边沉思,来回在房里踱步,脸上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冷静。
史大柰一直临窗观察城下,这时轻声说道:“来了。”李世民和李靖急忙过来观看,只见漫天的雪幕下,影影绰绰有三个小黑点在晃动。
三乘马很快到了城门下,一名别将下楼将他们放入并带到楼上。三人见到李世民站在面前,伏地叩道:“禀元帅,我们报信来迟,请恕罪。”
李世民扶起三人,温言道:“都起来吧,瞧你们满头大汗,这一趟差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三人站起身来,为首一人言道:“元帅、史将军,我们奉令连夜打探敌情,至亭口时,亭口已是一座空城。到了飞云谷,里面冰冻路滑,马匹无法行走,我们只好下马,一人看着马匹,二人徒步向前,夜半时出了飞云谷。到了高墌城下,我们悄悄翻入城墙,仔细观察,见留守高墌之人,在二千至三千之间,其余人马不见踪影,想是向西退去了。”
李靖问道:“你们曾经翻过城墙,这城墙高度如何?还算坚固吗?”
对方答道:“城墙并不算高,皆用土坯垒成,看样子年久失修,有几处地方还留有大豁口。”
李世民听李靖问高墌城墙,心里一动,他明白李靖这会儿在想什么问题。他向三人挥挥手:“好,有劳你们了,下去歇着吧。史将军,他们冻了一夜,你就破破例,赏他们一碗酒喝,让他们暖和暖和身子,好好睡上一觉。”
史大柰将三人带出门外,屋内仅剩下李世民和李靖两人。李世民言道:“药师兄,果然被你言中。下步棋如何走?愿闻其详。”
李靖拱手道:“就请元帅下令,李靖愿为前驱拿下高墌。”
李世民一笑,说道:“如此,就偏劳药师兄,我让史大柰和长孙无忌助你,你们带领一万马军,一鼓作气连夜拿下高墌,如何?”
李靖答道:“李靖谨听帅令,事不宜迟,我们午后就出发。”
李世民道:“好,我再让豳州刺史抓紧赶制一万张白布单,让全军都披上,以混淆高墌守军的视线。待你拿下高墌,我即统军以为后援,届时我多带木板等物,好及时加固高墌城墙,不能让郝瑗从容反攻。”
午时过后,李靖、长孙无忌、史大柰率领一万马军出征。其时大雪并未减小,李世民将他们送出城外,执手相别,目送他们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刘文静、侯君集、段志玄等人正在城里准备后续兵马,李世民一时不想回城,就带领房玄龄、杜如晦在雪中漫步。雪花飘到脸上化作清水,在冷风中显得冰凉,周围寂静非常,让人引出无数遐想。李世民对房玄龄道:“玄龄,可惜于、颜先生他们不在这里,否则大战在即,雪中漫步,赏雪吟诗,别有一番滋味啊。”
房玄龄道:“元帅暂存此心意,待荡平天下,方圆莫非王土,再领他们饮马西北边陲,赋诗长城塞外,岂不快哉!”
李世民俯身折下一截带雪的枯枝,见上面包裹着一层亮晶晶的冻冰,感叹道:“打仗何尝不是吟诗?两者都要讲究起、承、转、合,现在李药师领兵出谷,可谓我们此次西讨之役的‘转’。对了,玄龄、如晦,你们认为此人到底如何?”
房玄龄道:“朝野之人推崇李靖至极,李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实际战功。这些天他常与元帅一起切磋兵法,到底如何,想元帅心中已有定论。”
杜如晦缓缓言道:“我观此人兵法谋略、临机善断皆属上乘,其志不小,须有人常制之。放眼天下,唯元帅有这个能力。”
李世民道:“古往今来有成就之人,须有海纳百川的气度。这李靖不失为英雄,你们也是英雄,时势造英雄啊。总之要想光大大唐基业,离开了你们不成,世民言意诚恳,希望不负了皇上圣恩才好。”
两人点点头并不言语。
飞云谷里已经积雪没膝。黄昏时分,李靖带领一万马军到达谷前,命一律下马。放眼谷内,大雪连绵依旧,能见度极差。李靖下令就地埋锅做饭。大家饱餐一顿之后,飞快集合,人人披上白布单子,十人一排,彼此手握住手,并排向谷内行进。
高墌城迎谷而建,城墙连接山势,人马若想向西行走,必须经过那扇阔大的城门进入城内,走出西门即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夏秋之际天降连绵阴雨,草地低洼处常常积上一片片的浅水,当地人称这片草地为浅水原。
郝瑗退兵之时,嘱高墌守将不可懈怠,密切注视唐军动静。守将诺诺答应,私下却怪他多虑,心想大雪封道,谷内难以行走,谅唐军也不会插上翅膀飞过来。他算定唐军不会行动,仅安排了值更人员,其他人等都缩入民房内取暖休息。也难怪,他们在亭口挨冻受饥多时,眼瞅着大队人马退回泾州,留下自己孤零零值守,心里总有那么一点怨气和懈怠。
值更人员并不十分上心,前夜还罢了,巡城者还能沿着城墙来回巡查。到了后半夜,周围万籁俱寂,寒冷透骨便自觉减少了巡查次数,更多时间缩在城楼内向火取暖。
午夜过后,唐军身着白布单漫野而至。李靖带着史大柰、长孙无忌伏在雪中向着城楼凝神观察,只见雪光下城墙上杳无一人,城楼内倒是人影幢幢。李靖低声下令:“史将军领五百人沿着城墙向左,无忌也领五百人向右,你们想法攀上城墙,合力打开城门,我在这里带领大队策应。”
事情出奇得顺利,城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洞开时,守军还没有任何反应。李靖一挥手,九千唐军鱼贯而入。李靖领军登上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