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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自从到李世民身边办事以来,越来越感觉这位年轻的皇帝有许多过人之处。如其用人,经过几番调整,恰到好处发挥了个人的长处,可谓知人善任。李世民有句名言,叫做“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所谓人才,自然会有自己的短处,如果用求全责备的眼光来看他,势必没有一个人才。李世民刚才提到了戴胄,在其身上即是舍其短用其长。同样,李世民责怪房玄龄和杜如晦不可陷身于尚书省的事务堆里,也是看到这两人不善于理狱和处置杂务琐事,而让他们超脱出来,将精力放在选拔人才和处置军国大事上。
李世民又侧头对陈君宾道:“陈卿,你也不错。邓州虽小,然在你的治理之下欣欣向荣。朕此次核查据实,定向诸州推荐你的做法。”
陈君宾听了他们君臣之间的谈论,感到他们时刻以天下事为重,虽闲言碎语,皆是忧劳国事,语关弘旨,不禁心怀鼓荡。突然听到李世民赞扬自己,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魏征这时说道:“陛下,诸葛孔明佐刘备获天下三分之一,后又辅佐幼主理政,其功大焉。然其聪明绝顶,忠心为要,还是疏忽了一件事儿。”
李世民知道魏征善于思虑,其观点往往独树一帜,颇感兴趣地停马道:“魏卿请讲,朕洗耳恭听。”
“记得当时蜀中有言,叫做‘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司马懿在箕谷阵前听说诸葛孔明谋虑太细,日食渐减,叹其‘思虑如此,焉得不亡!’诸葛孔明傲视当世,事必躬亲,以一人之能决天下之务,遂使人才压抑,无后续之才。相比而言,曹操善拢人物,所谓曹魏势大,即因其人物众多的缘故也。”
众人一听,觉得魏征的观点很新颖。要知道陈寿的《三国志》中,对诸葛孔明的溢美之词多,而讽言少,就是在坊间传说中,其也是一个完人。曹操的形象就不太妙,给人一种“奸雄”的印象。李世民品咂半天,点点头道:“魏卿说得有理。天下之大,岂因一人而兴废?看来这治国之事,君臣都重要。若使朝政万代平安更替,须保持制度如一,且人才辈出。魏卿,是不是这个理儿?”
“陛下举一反三,臣莫能及。”
“哈哈,你又谦虚了不是?陈卿,魏卿刚才说的话对你也有用处。邓州以往凋敝,你来主政后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思其功主要缘于你个人的能力。然你的数招使完,再无新招,若再骄傲自满,不纳群言,则邓州至多维持目前状态,弄不好还要落后。或者,你在任上压抑人才,下属只会唯唯诺诺,不会寻思新意,朕若将你调往别处,这里岂不糟糕了?”
陈君宾拱手道:“臣不敢。臣今日听了皇上的旨意,茅塞顿开,此后定默识体察,以有进步。”
一群人走走停停,眼前的暮色更浓,不觉已到南阳城边。刘铁立率人手擎火把,跪在道旁迎候,将李世民等人送入早已经洒扫干净的馆驿。李世民此次出行,一路上皆骑马行走,且带从人甚少。他每到一处,皆在官家所备的馆驿里居住。这与隋炀帝昔日行幸天下时的排场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隋炀帝出行之前,有司要为之细细筹划,居处停驻在事先修好的离宫别殿内,其规制和器物皆依京城中宫殿体例,更有妃嫔随侍。
李世民此次到邓州,陈君宾大略计算了其到来的时辰,让刘铁立洒扫南阳馆驿以为居住。刘铁立大为不解,问道:“皇上能在这等地方居住吗?”陈君宾瞪了他一眼:“我听京中之人说,皇上近来出行皆在馆驿居住。且邓州方圆数百里以内,没有一处离宫,难道让皇上露宿野外?”
第二日,陈君宾领着李世民一干人到各县巡视,李世民见田间遍立水车,遂问究竟,陈君宾据实以告。李世民感叹道:“记得以前有人说过人定胜天,按说这自然之势非人力可改,说什么也难以胜天的。不过利用自然之势,因势利导,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陈卿为抗旱多造水车,即为一例。”
李世民到了各处义仓,亲入仓房,细细查看其中的存粮。就见仓中储满粮食,谷粟粒粒饱满,成色甚新,显是新粮。他们骑马行走的时候,李世民看见房舍即拨马过去,然后下马询问。见百姓家中粮食堆满谷仓,百姓眉眼之间洋溢着笑意,开口即颂扬官府的恩德。如此数番下来,李世民方信其真,遂对众人说道:“眼见为实,看来以前对邓州的赞扬是对的。陈卿,朕亲眼看过之后,心里才真正有了底儿。”他又对魏征说道:“魏卿,贞观前夕你与封德彝等人辩论,说若对民施行教化,三年即可实现大治。现在已近三年,看来离大治之日还有些距离。不过今日看了邓州的境况,若今后各州都像这样,离大治之日并不远啊!”
魏征答道:“陛下,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天下大乱之后若图大治,正如病去一样须徐徐为之。臣当日与封德彝辩论,为图说服力,将有些话儿说得满了——这是臣之罪。”
“卿有何罪?封德彝等人当时要以强权治理国家,你坚持用教化手段,甚合吾意。那时定下的‘抚民以静,唯重教化’治国方略,实为大功一件。至于实现天下大治需几年,并不重要。朕今日带你们看了邓州,即见天下大治的端倪。”
群臣纷纷恭维。
李世民转对陈君宾笑道:“陈卿,你治理好了邓州,不仅邓州百姓说你好,朕也夸你——你实为天下诸州树立了典范。你这些日子,定是欢喜得很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做梦也没有烦心事儿。朕说对了吧?”
陈君宾禀道:“烦心事有。陛下,臣于邓州之事,已经驾轻就熟,并不烦心。然年初之后,襄州尉迟刺史来邓州府衙两次,辱骂臣沽名钓誉,说臣一心周济蒲、虞两州,却对襄州百姓不管不顾,让臣实在委屈。”
他详细将与尉迟敬德吵闹的事儿说了一遍,李世民听后并无明确表示,淡淡说道:“陈卿,此为小事一件,朕让尉迟敬德今后不来烦你。你如此行事很好,朕支持你。”他转对房玄龄道:“敬德现在应该已到邓州,今晚要责其一番。”
按照行程安排,李世民一行今晚要在邓州治所居住。此时日已西斜,眼见就到了地方。果然,就见尉迟敬德恭恭敬敬候在路旁,见李世民到来,他“扑通”一声跪地,哽咽道:“陛下,臣尉迟恭见驾。听说皇上巡幸至此,臣已激动多日。陛下,您让臣想得好苦。”
李世民看着地上尉迟敬德那颤动的头顶,心中想起了以前征战时的情景,不禁柔情顿生,唤道:“敬德,起来吧,随朕入城。朕也时时记挂着你呀。”
是夜陈君宾采来山野果蔬,捉来白条鱼儿,宰杀家养鸡鸭,为众人奉上数桌筵席。众人食之觉得滋味地道,皆交口称赞,李世民也很高兴,笑道:“陈卿,你做了农夫不打紧。若天下刺史皆学你样,人人忙于耕田养鸡,传之后世,定会笑朕。朝廷官吏各有职责,朕却让你们成了农夫,是朕不明,不会识人用人啊。”
陈君宾道:“臣当初脑子一热,因出此下策,没想到还是让皇上蒙羞了。待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臣定当恢复常制,专心升衙办事。”
李世民摇手道:“为人为事不可泥古不化,只要能取得好效果,何必要中规中矩?如晦、敬德随朕征战多年,知道我作为主帅,往往轻骑向重兵处杀入。李药师多次劝朕不可如此,然朕每战皆胜,此法虽然不合兵法,亦非下策。敬德,你来了襄州怎么变了性子,缘何不吃酒又食菜不多?好像满怀心事。”
尉迟敬德答道:“陛下说起征战之事,让臣热血沸腾。皇上啊,最好还是替臣找一个打仗的活儿。臣只有到了战场之上,方能精神焕发,浑身是劲。若让继续当这劳什子州官,臣实在提不起精神。”
“胡说。若天下整天打仗,岂是你我之愿?敬德,打仗是不得已的法子,朕现在经常说要抚民以静,无非因为以前打仗太多。缔造太平之世,方是我们君臣之愿,百姓之福。”
杜如晦看到尉迟敬德那难堪的样子,心想此人不识大势,满脑子尽是征战之事,遂说道:“敬德,皇上这些日鞍马劳顿,有话明日再说,大家及早散了吧,好让皇上早点休息。”
李世民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朕确实有些劳乏了。敬德,朕此次不去襄州,你明日一早候着,朕找你有话说。”
尉迟敬德一夜没睡好,天未放亮,他就早早地来到李世民的舍前等候。尉迟敬德知道李世民有晨练的习惯,想在其身边护卫一番。
过了片刻,就见屋内有灯张起,随后两扇门“吱呀”一声洞开,李世民手握长剑健步走了出来。尉迟敬德趋前几步,说道:“陛下,臣尉迟恭特来护驾。”
李世民见尉迟敬德这么早就赶了过来,不免惊讶道:“你这黑子,现在已为地方大员,朕还能用你护驾吗?你且在一旁候着,朕练毕后再找你说话。”
依旧是矫健的身姿,依旧是虎虎生威的达摩剑法,尉迟敬德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在微光中起舞,不由得心里赞叹:李世民虽然当了皇帝,功夫却丝毫不减当年。
看到李世民持剑收势,尉迟敬德轻移了几步,恭维道:“臣观皇上的功夫愈益炉火纯青,皇上此次出巡虽用护卫不多,蟊贼却也难以近身啊。”
李世民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将长剑归入剑鞘,说道:“嗯,看来你嘴皮子上的功夫,这些年还是有所长进的。”
“臣笨嘴拙舌,何劳皇上夸奖。”
“非也。朕听说你到邓州府衙,将陈君宾骂得张口结舌。要知道陈君宾为多年的吏员,他嘴皮子上的功夫应该不差,然被你骂倒,难道你没有长进吗?”
尉迟敬德听出了李世民话里含有讽刺之意,不禁一丝羞色上脸,辩解道:“陛下,这陈君宾老儿实在可气。他明明知道襄州遭灾,这么近的地儿他不帮助,反而伸手救援蒲州、虞州。他这样做,明摆着是想向陛下邀功,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