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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摇摇头,说道:“褚先生如此高风亮节,令人赞叹,然这样想就有些太过了。皇上多次说过,用人要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令郎此次折桂,是靠他自己的实力考出来的,且此次采用‘糊名’之制,最是公平,我想是不好做手脚的。”
杜如晦也说道:“对呀。褚先生这样想,岂不把我们陷入不义之境地吗?”
褚亮大惑不解,问道:“不义境地?你不要危言耸听。”
“此次会试,皇上要亲自参加闻喜宴,又让我们三人为主考官。另陆、虞、颜等先生谨慎命题,认真阅卷。若到头来,因为令郎得中状元而说此次会试不公,我们今后还有何面目办事?”
褚亮坚持己见:“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然犬子为进士科状元,影响太大。要不然这样,让他降为十名之后,影响就会小一些。”
房玄龄、杜如晦摇摇头,坚决道:“不可。”
孙伏伽催促道:“褚尚书,房杜仆射既然这样说,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如今贡院外学子翘首以盼,不可耽误了放榜的时辰。”
褚亮想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我要找皇上辩说明白。”
李世民此时正在政事堂里,在场的人有高士廉、温彦博、长孙无忌、魏征,大理卿戴胄也刚刚赶到这里。
戴胄来见李世民,显然有急事要奏。他向李世民行礼后,急促说道:“陛下,那两名冒牒参加会试者,其实罪不当死。”
此次会试,考生云集京城,前面已经说过,能够成为举子来参加会试者,皆有严格的身份限制和预选程序。武德年间因管理不严,请托之门大开,时人谓之曰“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各种舞弊现象随之而来,他们或伪造身份取得会试资格,或考试时夹带图籍乃至请冒名假手代考,种种花样,不一而论。所司虽屡加纠绳,然不能止绝。李世民深知这些流弊,事先发出了数道诏令,要求令行禁止。像诡资荫冒牒取得会试资格,诏许自首后可以退回原籍;若不自首,一经发现,其罪当死。
新皇帝诏令一出,自然令许多人悚然而退。然有两名胆大的依然大摇大摆来参加会试,妄想侥幸得中。大理寺负责审查考生资格,戴胄是名极认真的主儿,他从吏部请来数人帮助审查,一下子将此两人从中筛出,顿时将他们下狱。李世民听说了这件事儿,嘱咐戴胄道:“放榜之日,可将此两人押之朱雀门前当衙枭首。这样得中举子欣喜,作伪者伤悲。”
戴胄当时点头答应,毕竟是皇上的金口圣谕,那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然他回衙后翻看《武德律》,发现律中规定对作伪者的最高处罚为流放,罪不至死,于是急急忙忙来找李世民请旨。
李世民正一脸高兴与高士廉等四人谈论此次会试,被戴胄撞入打断,未免有点大煞风景。他瞪着戴胄道:“朕以前的诏令中让他们自首,若不自首则当死。朕曾亲口对你交代过,你也点头答应,怎么又变卦了呢?且朕诏不自首者死,而今又要流放他们,是示天下不以诚信,莫非你想卖狱吗?”
“陛下若立刻杀之,臣不敢说什么。只是陛下将罪人交给臣处理,依法办理为臣的本分,臣不敢有亏于法。”
李世民望了一眼魏征,心想这戴胄也成了魏征第二,遂说道:“魏卿,你多次谏朕要以诚信待人,如今戴胄要守法,却使朕失信于人,你看这件事儿如何处理?”
魏征沉吟片刻,答道:“皇上以诚待天下,那是不会错的。臣想戴卿这样,自然有他的道理,且这件事儿上,守法与失信并非矛盾。”
“嗯,戴卿,你接着说。”
“陛下,法者,布大信于人,言乃一时喜怒所发。陛下以一时忿怒欲杀之,既而知不可,使其从法流亡,此乃忍小忿,存大信也。如此,更使天下之人知道陛下心存诚信。若陛下杀之,即是存小忿而违大信,臣实在为陛下可惜。”
魏征击掌道:“好呀,戴兄此言实为至理。陛下,国之大莫大于法,且维持法制精神即为维持陛下自身,臣以为陛下应当从戴兄之言,将罪人改斩为流。”
李世民聪明绝顶,岂能不明白其中的事理?他一转念之间已经有了主意,说道:“也罢,既然有《武德律》在前,就按律量刑。只是《武德律》颁布已久,其中条格繁复,当初太上皇鉴于隋世苛政,因以宽仁待人。今天看来,是否有些过于仁爱了?似有增删的必要。”
高士廉道:“太上皇当初制定《武德律》,其意在宽简,取便于时。如今天下一统,应以宽仁之心待人,更应以威刑严法约束于人。如此一宽一严,方为治国之本。”
魏征不以为然,说道:“法为国家之本,若施以威刑严法,再口头上空喊宽仁,这样岂不矛盾?仁义,理之本也,刑罚,理之末也。若想以宽仁治天下,务必慎于刑法。太上皇起兵太原,广布流恩,终于使天下归心,克成一代大业。陛下,还记得年初时臣与封德彝等人争论的情景吗?若想抚民以静,须以教化手段施政。再以威刑严法加于百姓,即与宗旨不符。”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魏卿说得有理,太上皇与朕一脉相承,使用威刑严法非我本意。只是武德年间政法荒弛,使《武德律》流于形式,执法者欲罪则罗织罪名,欲放则避重就轻,可见执法的重要。戴卿,我用你为大理卿,是看重你有忠直、秉公办事的长处,律令执行得如何,大理寺首当其冲。”
“臣不通经史又无学术,对如何制订律法,不敢妄加指摘。臣的本分是依法办案,做到敢于犯颜执法,案无滞留。陛下刚才怀疑臣行卖狱之事,臣断不敢为。”
“哈哈,你怎么学得和魏卿一样,有一股不依不饶的劲头?你以为你做得没有一点缺失吗?我问你,你为大理寺的主官,应当对律令倒背如流。缘何朕要杀此两人的时候,你连连点头,不提反对意见,还要回府后扒开书本再找根据呢?”
李世民想在鸡蛋里面挑骨头,且所言也甚有理,弄得戴胄一时语塞。
温彦博打圆场道:“陛下,《武德律》洋洋数十万言,若让戴胄倒背如流,这个……这个……”李世民一挥手道:“罢了,你不用替他说情,我这样说,其实想看看他为难的样子。戴卿,你一笑释然吧。你能拯朕之量刑过失,相信即使法有所失,你一样也能正之,朕心甚慰。只是律令还要修订,无忌,玄龄这几日忙于会试之事,待闻喜宴过后,你可与他召集一批学士法官,以意在宽仁的精神厘改法律。戴卿,新律未成之时,你还依《武德律》执法吧,至于律中缺失之处,须以宽仁的原则正之,不可泥古不化。”
戴胄、长孙无忌躬身领旨。
李世民又道:“戴卿,你是相州安阳人吧。算来你为官时间也不短了,现在的官位也不低,缘何京城人往往说你家境最穷呢?”
“陛下,臣家中老小皆赖臣之官俸,且每年还要资助安阳家中亲友,因此有些入不敷出。不过粗茶淡饭亦能生活,臣并不感到困窘。”
魏征插话:“戴兄自前隋时开始做官,始终奉公执法,不肯徇私,又因为家中拖累,又爱周济他人,所以贫困至今。”
李世民感叹道:“戴卿官居高位,困窘如此,难能可贵啊。朕刚才说你卖狱,是朕一时性急口不择言。做官清正若此,实为天下官吏的楷模。温卿,可拟一诏使天下官吏知之并效之。不过你家贫如洗,你的官声不错,朕的脸面却无光。魏卿,你说这件事如何处之?”
魏征微笑道:“君子取财有道,则一招一式皆循王法。陛下心起爱意,臣其实不用多说。”
“哈哈,知道朕要破财,你倒推得干净。戴卿,朕今日赐你十万钱,你可拿这些钱修缮一下住宅,还还旧欠,让家人衣服光鲜起来。你们为朕的臣子,若大家皆衣衫褴褛,亦非朕之本意。”
戴胄躬身谢恩。
魏征道:“戴兄,皇上赐钱予你,是让你家境好起来,切莫一心济贫。家境未有任何改变,就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对呀,朕的家底也有限,你别指望朕再因此赏你了。”
几人听后不禁轻笑,戴胄躬身就要告退,褚亮这时正好走进来。
李世民听完褚亮的诉说,反问道:“玄龄、如晦他们如何说?”
褚亮将房玄龄、杜如晦以及孙伏伽的话复述一遍。
李世民笑道:“褚先生,你与玄龄等人一样是读书人,缘何一遇到自己的事儿就犯糊涂?你为吏部尚书,是朝廷的命官,令郎今日进士及第,亦是按朝廷的规制亦步亦趋。至于他脱颖而出得中状元,那是他个人的本事,你何必要硬行攀扯呢?我看玄龄他们说得不错,他们的话也正是朕想说的话,就按例发榜吧。想来现在应该放榜了,这会儿左右无事,大家随我出去观察一回。”
果然时辰一到,房玄龄、杜如晦令即刻放榜,褚遂良名列进士科第一。贡院那边一拨拨报喜的人出门而去,只听锣鼓喧天,观者甚众。李世民行在半路的时候忽然想起此事,扭头让褚亮回府等候:“家中出了一名状元,是很难得的事儿。褚先生,你赶快回去吧,报喜之人还等着你赏喜钱呢,这样的时辰不可错过。”
得中的举子本来就已经欢喜异常,又听说当今皇帝要亲自主持闻喜宴,不禁喜极而狂。那些日子,京城中每每有衣服光鲜之人傲首游历,周围人油然而行侧目。能得到这种殊遇者,不用问,自然是新中的举子。
转眼冬去春来,已是贞观二年的春天了。老天爷似乎要接着和李世民过不去,春节过后,久旱无雨,田亩中因干旱裂着大大的口子,无水滋润的禾苗渐渐干枯,乃至枯死。
贞观元年时因天旱加上蝗灾,秋收仅有往年的六成。百姓虽不用缴租赋,然家中存粮难以支持到来年,所以大地渐暖之后,北方受灾严重的诸州百姓已经断粮,又见天旱春播无望,遂背井离乡,结伴向南方乞讨活命。
李世民闻讯忧心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