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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见他们两人坚执不从,只好无奈地继续拨动“酒胡子”。说来也怪,“酒胡子”的手指依旧不偏不斜地指定程咬金,这下子程咬金彻底不干了,连声嚷嚷道:“有鬼,有鬼。”最后一杯说什么也不喝了,让免掉一杯。
这时,从灯影里走过来一人,他向三人行礼道:“尉迟将军、段将军,这杯酒且让我代程将军饮下去行吗?”三人一听,觉得他说的长安话很不地道,透出一股怪异的味儿,就在影影绰绰的灯影里打量他。只见他个子甚高,脸上一副红色虬髯,外身罩了一袭缺胯袍,一看就知道此人定是西域人无疑。
程咬金斜眼一瞪,冷言道:“你是谁?我说过要让你代酒吗?”
那人团手一揖,躬身道:“小人名叫何吉罗,系波斯人氏。自前朝时即专事贩运香料,已居长安十余年了。小人虽是西域之人,这些年居长安日久,习练了一些拳脚功夫,故早闻三位将军大名。小人也是此店中的常客,一直想拜见你们,今日有缘,不免有些冒昧了。”
隋唐之时,其对外经济、文化交往异常繁荣,欧亚大陆各地的商人纷纷来此兴贩贸易。其中以长安、洛阳两京为政治中心所在,外来人及胡商杂凑云集。走在街上,每每见到高鼻深目的异域之人,长安人早习以为常。
何吉罗此时显然已入籍唐朝,除了其面貌有异之外,长安话说得还算顺口,身上的打扮与中土人无异。他见程咬金来抢白他,并不觉尴尬,而是眼珠一转,笑道:“想是程将军不知,这‘酒胡子’自西域传入中土,其中有一个消息儿许多人不知,请看。”何吉罗边说边拿起“酒胡子”,揭开底座,就见里面有一按钮,他扳了一下,合上底座然后放在案上,用手一转,这次“酒胡子”的手臂却指向尉迟敬德。
程咬金恍然大悟,起座喝道:“好哇,我就感觉其中有鬼。黑子,定是你与那杨春合伙来捉弄我的。”
何吉罗微微笑道:“程将军,这事儿怨不了别人。如今长安城里,明白这个诀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且杨春哪儿有胆子敢来糊弄您呢?想是这东西因震动合了机关,又阴差阳错指向了您。”
尉迟敬德道:“就是嘛。杀了我头尚且眼都不眨,还在乎这几盏酒吗?你这狗头,就会混赖。”
何吉罗道:“小人想和诸位将军结识一回,故想了个主意。如今程将军已经喝了不少,小人就与程将军凑个对儿,算是一方;尉迟将军和段将军算是另一方。我们两方还用这‘酒胡子’指引,接着斗酒。程将军,我方若输了,就由您随意饮,由小人兜底儿,如何?”
程咬金觉得今天喝了这么多酒,若现在罢手不喝,委实冤枉。何吉罗主动请战,看来也很识趣,不由得勾起了他的兴致,遂大喜道:“好呀,就这样办。黑子,我吃了这么多亏就不说了,你敢不敢?”
“嘿,谁怕了你这狗头不成。志玄,要说拼酒,我们什么时候失了下风?”
段志玄微笑不语,他眼望着何吉罗,觉得这个波斯人已成了一个长安通,那眼神和动作都与一个真正的长安人无异。
于是,“酒胡子”开始频繁地转动,其手臂指向双方的次数却是平分秋色。程咬金这方输的酒基本上都灌入了何吉罗的肚中,孰料这位波斯人的酒量甚宏,只见他喝得肚腹渐渐隆起,脸上颜色未见任何异常。
尉迟敬德喝到最后,觉得已经过量,遂说道:“好了,不喝了。这样太不公平,真正便宜了这个狗头。”
程咬金起身离座,哈哈笑道:“好呀,这样才算扯平了。”他拍了何吉罗一掌,赞道:“波斯人,真有你的。下次再来,我俩还是一伙。”
几个人尽欢而散。
此后他们每来“寻醉轩”,十之八九要遇见何吉罗,他们渐渐就熟悉开来,三人也喜欢上了何吉罗豪爽能饮的劲头,隐隐然觉得甚是投机。到了他们相聚的第三次,何吉罗带来了三个香囊,让他们转送给各自夫人。此时的长安,人们酷爱香料。像皇帝出行时,即先以龙脑、郁金等香料铺地。朝中达官贵人日日生活在香云缭绕的环境之中,他们的身上散发着香味,浴缸中加了香料,而衣服上则挂着香囊。何吉罗所送的香囊中,盛的是蝉蚕形瑞龙脑香,打开后其香气可透十步开外,为罕见异物。三人的夫人一加试用,众官宦夫人皆现羡色,听了夫人的夸赞,三人心中不免得意,与何吉罗的关系不由得又近了一层。
长安每年消费香料的数量很大,许多香料和香材多是进口而来。像沉香出自天竺诸国,没香出自波斯回及拂林国,丁香出自东海及昆仑国,紫真檀出自昆仑盘盘国……何吉罗刚入长安时,以经营没香为主,后来渐渐做大,俨然成了香贩的首领。后来域外也需要中土之物,何吉罗就在中土收购瓷器、丝绸等物,输往外国。
何吉罗向三人家眷细说香料的种类和成色,让她们长了不少见识。她们从何吉罗手中购买的香料,质地就不用说了,价钱要比到市面上买便宜一半。妇人们不免在三人面前炫耀一番,他们愈发觉得这名波斯人很识趣。其中只有一个段志玄曾经晃出一些疑问来,觉得这样一个富商大贾在小酒肆里撞见,且日益投缘,似是刻意为之。随着他们日渐稔熟,段志玄的疑问也慢慢淡了。
三人观了何吉罗的武艺,见他皆是小巧擒拿功夫,并无特别之处。唯其轻身之功很不一般,只见他腾身一跃,偌大的身躯在空中腾挪自如,圆转如意,显是名师所授。三人问他投师何人?何吉罗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并不回答。
时间很快进入腊月。尉迟敬德用过晚饭后,坐在堂上挑灯看书。他识字不多,若不是李世民多次让他读书识字,他断断难以安静地坐下来。所幸小夫人家学渊源,识书达理,就依在他身边逐字念诵,让尉迟敬德省了不少事儿。他们书还没有读过一页,就听何吉罗叩门来访。
何吉罗并非单身到此,身后跟随一人赶着一辆黑沉沉的驴车儿。何吉罗见尉迟敬德来迎,一面令那人将车赶入府中,一面拱手道:“尉迟将军,年关将至,小人特备下一点年货表达心意,望勿推却。”
尉迟敬德道:“什么年货?还需要用车大张旗鼓运来?”
何吉罗脸上透出神秘,说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到左厢房内说话。”何吉罗来府中次数已多,知道左厢房那里比较僻静,且房门只有一道低矮的石门槛儿,可以将车子推入房内。
尉迟敬德满腹狐疑,边走边说道:“老何,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先给你说好,若是寻常东西,我自有薄礼回赠;若东西贵重,我经受不起,你只好再赶回去了。”
车子入了左厢房,何吉罗挥手令从人牵驴退出去,房中仅剩下他和尉迟敬德两人。他将尉迟敬德拉到车前,说道:“这些东西并非我送的,而是受人所托。尉迟将军,请看。”他边说边掀起车子上的黑帐幔。
尉迟敬德搭眼一瞧,脸上顿时变色。只见车内装满了金银器具,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厉声道:“老何,你受何人所托?为何送了如此重的礼?”
何吉罗脸上堆满了笑容,轻声道:“尉迟将军切莫惊慌,我们结识多日,小人不敢有一丝儿歹意。您请坐下,容小人慢慢说与您听。”
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脾气,这等来历不明的金银,你若不说个明白,有你好瞧的。”他依言退后几步,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何吉罗不敢坐,探身说道:“那日您和程将军问小人的武艺为谁所授,我不敢回答,今日可以说明白了。早两年,小人闻听‘京都大侠’史师父的名气,又听说他好收徒弟,就托人投至史师父的门下。”
“史师父?就是那个史万宝吧?”
“正是。小人为一异域之人,长居京城,一来想学些武艺护身,二来想借重史师父的名望,托庇于其门下。”
“这样说来,这车东西是史万宝送来的?我和他素无交往,且他官职又高于我,他送我金银,意欲何为?”
“东西并非史师父所送,其中又有隐情,容小人慢慢说来。尉迟将军,您知道我平日多贩香料,宫中和官宦之家用得最多,若让他们多采买须人头熟。那日小人将这番心意说给师父听,史师父满口答应,此后果然引来许多人与小人认识,其中还入东宫见到了太子。”
“太子?想不到你为胡人,还有如此神通?你这样说,总不成这车东西是太子所送?想我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正是,的确是太子所送。”
尉迟敬德大为震惊,一下子蹦了起来,扯着何吉罗的手道:“老何,你别骗我,如此大的事儿不可瞎编派。谅你为一游方胡人,岂能受太子所托?”
何吉罗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之递给尉迟敬德,说道:“尉迟将军请看。此是太子亲笔所书。”
尉迟敬德接过信,眼睛盯着何吉罗,说道:“若真是太子之书,这事儿就不同一般。这么说,那日我们在酒肆里相见,并非无意之中撞见,却是太子你们有意安排了?”
何吉罗不敢接话,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然被满面胡子遮掩,并无异样。
尉迟敬德低头看信,见上面盖有李建成的图章。他从头看信,惜不认识其中的一些字,何吉罗的识字能力也有限。无奈,他只好将小夫人唤来,让她逐句解说。只听信中措辞谦诚,满是推许敬德之意。信中的最后两句是“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经小夫人解之,尉迟敬德明白,这是李建成在招诱自己。他日常随侍李世民左右,早已知道太子与秦王争斗的形势。今日太子又送金银,又写信招诱,他知道这是太子想分离天策府人员,以去秦王之势。
尉迟敬德让小夫人退出,然后瞪着何吉罗道:“想不到太子竟然让一名波斯商贾来为说客,老何,你不怕我一刀斩了你吗?”
“早就听说尉迟敬德将军性如烈火,小人内心确实担忧。正因为这样,小人才想法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