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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览罢诸州报来的秋熟表章,见收成较去年增加了三成,心中大乐。因思这是推行均田两法的功劳,遂对当初修订两法人员厚加赏赐。李世民见到此诏令,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刘文静的影子,若论修订均田两法的倡议者,首功应推刘文静。如今新法已见成效,惜刘文静已逝去数年,墓木早拱矣。
此时距离杨文干反叛已历三月,事情早已平息下来,东宫与天策府两帮人员固然各怀心事,暗中不免变着法较劲儿,然毕竟较以往收敛许多,朝中显得很平静。如今秋收又获大熟,李渊高兴,群臣的脸上也皆绽开喜庆之容,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种久违的歌舞升平的气氛之中。
李渊怕官吏妄报收成,就想出外巡视一番。这日他令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随同,一帮身前近臣自然跟随,他们名义上去终南山狩猎,其实也想沿途查看百姓收成情况。
李渊此次不乘辂车,与众人一起乘马,他们沿着朱雀大街前呼后拥出了明德门。出城后,即见官道两旁阡陌纵横,一捆儿一捆儿黄色粟秆散布于田间。长安周围八百里间,土地肥沃,人们又引来渭水导渠灌溉,庄稼岁岁皆能大熟。现在正是播麦种之时,只见田间有人收起粟米秆儿,再驭牛耕地,熟耕数遍后再撒上草粪,最后架耧将麦籽儿播下。
李渊看着田间繁忙的景象,对三个儿子说道:“朕一茶一饭,每每思其来之不易。想我李家坐定天下,这不误农时,劝人稼穑,为治国之根本。大郎此次力主推行均田两法,收到如此好的效果,甚合吾意。”
李建成对道:“儿臣经略河北时,见那里田园荒芜,百姓流离。这里是京畿之地,父皇恩情可以就近泽被。而国土之远,能否如眼前繁华?想来必有差距。”
李渊赞许道:“大郎能虑远事,实属不易。二郎、四郎,你们两人要多随太子,多想些勤政爱民之事,我一日比一日老,将来这个天下毕竟要由你们三人来操心。”
李世民和李元吉齐声答道:“儿臣谨记在心。”
他们这样边走边看,不觉就过了午时。尚食官几次催着李渊进膳,李渊兴致勃勃不愿就食。这时,他们已出了京畿平原,官道渐渐抬高,两旁已成山丘。李渊瞧见拐弯处有几座青色房舍,挥鞭指向那里,对马三宝说:“三宝,我看那里有山有水,风景不错,午膳就在那里用吧。可让其余大队人马就地不动,不要惊吓了百姓。”
那里果然是几户山间人家,房舍无疑是新造的,房顶不用茅草,却用一色的青瓦铺就。李渊慢慢走过来见到屋上青瓦,奇道:“没想到这山坳之中竟然用瓦造房,三宝,这房子里的人呢?把他们叫过来见朕。”
马三宝事先将这里的百姓都赶了出去,没想到李渊要见,遂慌不迭地叫回他们。
李渊令群臣一起在院内的青石板上共同进膳。
膳食甚是简单,主食为稻米饭、铧锣,配上几个精致的小菜,食来很是清爽。李渊性格简慢,对饮食要求不高,觉得吃饱就行,遂诏简易菜谱,这样简来简去,就成了寻常的家常饭。
李渊吃完,马三宝带领一群人走了过来,李渊见领头的是一位年约六十的老翁,遂招呼老翁过来并让尚食局人员赏给那些人果子吃。
这名老翁胡须银白,面色红润,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站立在那里哆哆嗦嗦,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话。
李渊和颜悦色,指着面前的青石凳说道:“嘿,你怎么傻傻地站在这里?到了你的家里,莫非要我给你让座吗?”
群臣听后轻笑不已,那老翁闻言慢慢坐在青石凳上。
李渊问明这位老翁姓张,今年六十二岁,就说道:“我就称你为张翁吧,你比我大了两岁,我俩年龄差不多,你也称我为李翁吧。”
群臣平时见了李渊,那是皇帝威风,不敢妄说一语。没想到李渊今日见了这名老翁却如此随和,不免诧异万分。
老翁渐渐回过神儿来,瞅着李渊的面庞说道:“李翁,你仅比我小两岁,我看着不像,总觉得你才五十出头呢。”
李渊笑容上脸,老翁说自己年轻肯定不是恭维之词,当是真情,心想自己这些年狩猎划舟,还是没错的。他又说道:“你的精神头儿也不差呀,看你的身子骨还挺硬朗,还能到田里劳作吗?”
“能,你看我能吃能睡,再不干点活儿来,岂不成了废物吗?前些年家里有些薄田不算太忙,到了冬天我还要去烧炭。这几年朝廷又给分了不少地,忙着呢,你看,田里的麦子还没种完呢。”
“你家现有多少田地呀?”
老翁扳起指头算了一阵,点头道:“有三百来亩吧,我有两个儿子皆已娶妻,算来也是一个大家。”
李渊目视李建成,李建成点点头。按照均田制,丁男、中男给一百亩,妇人四十亩,其中的十分之二为世业田,可由儿孙继承,其他的为口分田,若其身死则入官另行分配。
“收成还好吗?”
“好,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多得都吃不完。李翁,看你的装束,定是京城里的大官,肯定见过当今皇上。当今皇上好哇,我经历过前朝,那时候的收成还不够交租子呢,现在朝廷每年仅收我十几石的租子,剩余的都是我自己的。看,我这房子用上了新瓦。李翁,要说到了我这个年龄还能活几天?只要手头有东西,享受享受也不为过吧?”
李渊平日听臣子颂扬,心里虽很高兴,然听得多了,也就不以为然。如今听了面前这位老翁颂扬自己,那是真情流露,没有一点假的成分,遂大喜对马三宝道:“好哇,赏他。”
马三宝见李渊仅说打赏,并未说赏赐数量,有心想问又不敢,就令人捧出二十匹潞绸,二十个银锞子拿到张翁的面前。
李渊指着这些赏物道:“张翁,你说得对,不能光过苦日子。你现在有粮吃,有瓦房住,回头再让你的巧手媳妇儿为你做上几套衣裳,拿这些银子到京城里的东西两市逛逛,那才叫不虚此生呢。”
张翁见这么多东西横在面前,一时惊呆了,他颤声道:“这——这——这如何能够?李翁,你家在什么地方?回头我带些粟米和山珍去答谢你。”
裴寂在旁插嘴道:“还不跪下谢赏,你面前的即是当今皇上。”
张翁一听,吓得“扑通”跪地,那边的家人也齐刷刷地跪下来,都颤栗不已,再也不敢说话。
李渊不悦地瞪了裴寂一眼,斥道:“多嘴!这样还有什么趣味?”他复对张翁说,“你到了京城,看哪儿的房子最大,就可进去找我。”说完,招呼群臣离开。
李渊和张翁的这段对话,后来在京城内很长时间被传为佳话。张翁被李渊赏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地方官另眼相待。那块被李渊坐过的青石凳,后来被当地人称为“青龙石”,有好事者起一小庙将之供起,周围人来此顶礼膜拜,香火甚旺。
李渊一团高兴来到狩猎的地方,瞅着三个儿子,他忽然来了情绪。令人在四角设了箭垛,让三兄弟骑射比武,言称优胜者有赏。
封德彝明白李渊的苦心,知道他想竭力弥合儿子之间的裂痕。那一时刻,封德彝不免笑李渊的天真: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再来做这些表面文章,不是有点晚了吗?
群臣围在一旁,静静看着三兄弟在那里比武。只见他们披挂上马,然后催开了马蹄,弓如满月,箭如流星,一会儿工夫就分出了高下:李世民和李元吉战成平手,李建成的武艺毕竟差了些,有三箭竟然脱靶。
三兄弟齐齐来到李渊面前复命,李渊哈哈大笑,令马三宝捧出两套黄金甲赏给李世民和李元吉,然后对李建成道:“太子,知道朕为什么没有赏你吗?”
李建成低头道:“儿臣武艺低劣,因此不赏。”
李渊敛容道:“错了,你以为朕没有赏你吗?”
“儿臣愚钝,不知父皇所赏何物?”
“你有两个英武能战的弟弟,将来能保你江山稳固,有了他们,又有什么赏物能比呢?朕赏他们,其实就是赏你!”
李建成大为感动,涕泣道:“父皇恩重如山,儿臣……恐有失父皇重托。”
李世民和李元吉也明白了李渊的意思,齐齐跪在李渊面前,顿首道:“父皇谆谆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此生为父皇和太子的臣子,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李渊又哈哈一笑:“你们明白就好,起来吧。今日出来狩猎,朕心情甚好。朕就在这里观猎,你们兄弟一同,可以纵情,去吧。”
此后五坊使撒开鹰犬,漫山遍野间响起了人声。李建成兄弟准备上马驰骋围猎。
李元吉对李渊今日的举动很是不解,心想二郎的脾气谁人不知?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儿,谁都难拉回头。杨文干谋反,明明就是二郎捣的鬼,可父皇不痛不痒地将韦挺三人流放蛮荒,每人各打五十大板,就此丢开。外人看起来,东宫里被逐两人,而天策府仅走一人。错儿还是大哥的为多,父皇明显处置不公。现在父皇又在这里做戏给众人看,不想法把各人的心结儿解了,净搞些表面文章,能成吗?
看到两位兄长在前面神态亲热地边说边走,李元吉心中涌上一层对李世民的厌恶之情。这时,他看到前面那群马匹,忽然计上心来,有心要给二哥一个难堪。他大声叫道:“二哥。”李世民扭过头来,问道:“四弟有何话说?”李元吉紧走几步,说道:“二哥,外人皆说你最善驯马,敢是张万岁传你的把式?我这里有一匹新进的烈马,我和大哥两人折腾了好几天,谁都驯不了,怎么样,敢试试吗?”李世民听出了李元吉话中有激将的意思,心想什么样的烈马自己没见过,嘴里还谦道:“这么厉害的马呀,大哥和四弟尚且驯不了,我恐怕也难成。”
李建成不想多事儿,说道:“两位兄弟,父皇让我们去狩猎,现在也不是驯马的时机。”
李元吉将头仰了仰,说道:“二哥,你看,我已把这匹马带过来了。”
李世民扭头一看,见一马被拴在树干上。只见这匹马通体红毛,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