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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思虑
秋意渐浓,夜骤凉。高长恭外出活动的时间从晚上外出转变为白日,并毫无余地拒绝带我一起,我很是伤感。
即便风寒痊愈,我过的日子和养病时无异,或许还不如养病的时候,因为谢轻萝被父亲禁足不能来找我聊天。
风萧萧,秋雁飞,过而无痕。天空无一物,苍白得如同搁了数年的陈旧白绢。
我默默地叹口气,想到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突然觉得唐宋诗人伤春悲秋也不无道理,但两者之间委实没有任何联系。
橙黄的圆叶子从枝头飘落,我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不是怕砸到,而是有心理阴影,自从被掉在脚边摔得四分五裂的柿子吓到后,无论头顶落下什么东西,我都会躲开。
叶子落在肩头稳稳停住,我舒了口气,幸好是被一片树叶砸中而不是石头。其实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我能做的不是抱怨而是庆幸和感恩。庆幸我还活着,感恩老天让我遇到高长恭,遇到谢轻萝。
笑着握起肩头的树叶,正打算回屋夹到书扉中妥帖收藏,客栈的小二哥便扯着嗓门喊我:“沈姑娘留步,沈姑娘留步!”
转身,那人还在很远地地方,小跑过来,将手里紧攥的藏蓝信封塞给我,憨厚一笑:“晨起时,一个小女娃送来的。”
信封上半个落款也不见,我在长安断然没有什么朋友,碍于窥探他人隐私是不厚道的,我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于是扬了扬信封问:“是给我的还是给高公子的?”
“应该是你的,她说让我交给你。”
交给我的就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我问:“她还留下什么话?”
“这个……”小二抓抓耳朵,脸上有点局促,“我还未来得及问,她已经跑了,人小腿快,一溜烟就找不到了。”
…… ^ ^ ……
藏蓝信封封得十分严实,撕开封口取出信,我左翻右翻,半个字也发现。将宣纸的背面仔仔细细查了一遍,依旧空空如也。
想到古人发明了一些聪明的显隐技术,我又把它迎光展平,阳光倾泻而来,纸面干净得不像话。枉我还担心自己不识字看不懂信呢,没想到真真是多余了。也不知是谁这么无聊,竟送来一封无字天书。
实话说,我都有些怀疑,写信那人是不是封装的时候拿错纸了。
随手将信压在书下,爬到榻上倒头大睡。
高长恭进来时,我应该正睡得昏天黑地。
梦里回到孩童时祖母家的葡萄菜畦地,花落蝶来,茂绿清凉。我踩着嫩黄色小拖鞋,手里拿着铲子挖地埂边的小野蒜。挖着挖着凭空突然跳出一只绿油油的蚂蚱,我丢下铲子就朝它扑过去。零星地记得祖母曾说过,这可是家里母鸡的最爱……
似乎有人推了我一把,光怪陆离的梦境突然变得一片模糊,手里的蚂蚱赫已放大十倍。张牙舞爪对我挑衅,心中一怕一惊一躲间,猛地就睁开了双眼。
高长恭的脸在我上方,挡住大片大片趁隙而入夕阳红霞。他背光的一张脸上,表情深沉,神色变幻莫测。
我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他眸中闪着不豫,然后动了动唇,仅说了两个字:“醒了?”
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刚想抬手抓抓头发,随即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抱着他的一只手臂。顿时就觉得惊悚!
天雷轰鸣,灼烧了脸,松手、握拳、扭头,一气呵成。
不扭头还好,一扭头,我更觉得惊悚!高长恭就伏在我的上方,那只没被我抱住的手撑在身侧,支起身子以免压到我。
诡异的姿势,诡异的相处方式。
耳畔是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周身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窗口渗来的夕阳晚霞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涓涓印在身侧的墙壁上。
心脏不堪重负地跳跃着,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看到他的双眸中脉脉倒映着我的影子,然后更加不知所措,竟觉得手脚都似乎无处安放。
眼看着他的身子正慢慢向我靠近,俊颜缓缓放大,我迅速抬起双手抵在他胸口,制止他更要靠近的动作。嘴上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甚是结巴:“你……你……干嘛?”
他顿住动作,一脸似笑非笑。
我只是觉得贴着他的手越发显得无力。他对我一直都很规矩礼貌,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若他真想做出点什么来,我决然是抵挡不了的。
羞赧和气恼一并烧在脸上,火腾腾的不舒服。我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先发制人道:“喂!你怎么会在我榻上啊?”
他敛起表情,视线瞥过我的奋力抵抗的手,目光深深,张口就给出一个让人恨不得立刻吐血而亡的答案:“是你率先将我拖上来的!”我嗤笑一声,撇嘴:“怎么可能!”
我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笑了笑,斜长眼中洒出淡淡的明朗:“可要我证明你是如何将我拖上来的?”
话毕,他蓦贴近,身体间就隔着我交叠的双手而贴紧,呼吸都喷在脸上,仿佛一阵电流击在皮肤上。
手一颤,心脏也跟着颤了颤。我快哭了,抖着嗓子拒绝:“不用!相信我,真不用!”
话毕时,他已拉开距离起身,扣着我的肩将我拽起来。在我未起将起,未倒将倒时突然松手。我不妨,浑身没有着力点,担心摔在榻上出状况,失重间本能的就抱住他的脖子。
他一笑,袖口掠过后背,顺势将我抱了满怀,俯首贴在耳畔低语:“我都说了是你主动的……”
“……”
讨厌!
…… ^ ^ ……
用过饭菜,高长恭翻出茶盏蓄满喝着,随口问我:“今日可有什么人来?”
我挽着袖子正在用清水漂洗捡来的树叶,神思多专注在树叶上,想也未想便答:“小阿萝被禁足了,还会有谁来?就算来人我也是见一个躲一个,我可不想被宇文邕五花大绑绑去算账。”
高长恭看了看我,有些无奈道:“你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该是他耿耿于怀才对。”
我放了手里的活,正色道:“必然是我耿耿于怀啊!我总觉得有一天我该为此受到惩罚。宇文邕想不起来没有提,可保不准哪天他就想起来了呢。欠下的事,拖得越是久,最后算上利息就越难还!”
高长恭翻了翻我此前扔在桌上的书道:“其实不需想这么多,宇文邕为人,若决定不知追就一定不会在提起。谢轻萝已承担了后果,他自然不会找你算账了。”
“你这么想不代表宇文邕也这么想啊!江湖上的人都说这样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若是提一提说一说,让我狠狠内疚一把,我倒觉得这件事真算是过去了;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不该知道的,伴君如伴虎,一旦他心情不好了,旧账新帐一起算那可就麻烦了!”
高长恭托着书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君?”
“……”说漏了,我迅速去盆中捞起我的树叶子:“其实,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可明白我的心情?”
“小昀,那些文策已全部补救,事已至此也就算过了。况且宇文邕现在也没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与你秋后算账,你心里的这块石头早该放一放……”他蓦地一顿,“这是什么?”
“啊?”他手里捏的正是小二哥送来的那个藏蓝信封,拿起洗干净的树叶走过去,他已翻出信封里的纸。
我把树叶摊在桌上干燥的粗麻布上,腾出一只手指了指他手里的信和信封:“小二哥送来的,晨起一个小女娃拜托她转交给我的。我都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最奇怪的是里面半个字都没有。不过信封很漂亮很厚实,我正打算把宣纸扔了,用它装我的树叶。”
高长恭的嘴角似乎是动了动,他将信封推过来:“信封归你,宣纸归我了。”
“哦。”这个场景分外熟悉,我想了想,突然想到,当初他请我吃包子时也是这样慷慨地将一整盘包子推给我的。
我悲伤地想,我还欠了他一盘包子没请啊!
“小二给你信时,可还有人看见?”
他的话将我翩飞的思绪拉回来:“不知道啊,明处没人,暗处有没有谁知道呢。”
我蹭过去,视线好奇地在他脸上和宣纸上飘移:“我猜这信是给你的吧!谁啊,这么神秘,竟然送来一张白纸,太有闲情逸致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眸中带了点笑意:“我如何会知道,你都说了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我轻哼一声:“你的信,你会不知道谁寄来的?若是不知道谁寄来的,总该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吧?”
他淡淡看了一眼宣纸:“嗯……还真不知道。”
我搬了一个小木桩子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绞尽脑汁地想,这个信究竟要对他表达什么呢,难不成古人也会无聊地想到“羊吃草,草没了,羊也没了”的故事?或者是有人不好意写点什么,所以给了一张白纸?
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倏地抬头看他,音调有些莫名其妙的轻淡:“是不是哪家姑娘送来的,以表相思之苦?”
高长恭正笑着的脸蓦地一愣,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打翻:“……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心莫名地一滞,没想到竟然被我猜中了。只有被猜中心思,才是失神的动作,僵硬的表情吧。
可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他是皇室贵族,仪表堂堂,卓尔不凡,引得三五j□j个姑娘青睐似乎再正常不过。此前不是还有姑娘当街向他抛丝绢示好么,那个姑娘即便罩着面纱都让人觉得容颜绝色。
我知道,古代女子都十分矜持含蓄,很多事情宁愿烂在腹中,也不会张口言明。送信来的姑娘若是大家闺秀,自然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写什么”朝朝暮暮”、“执子之手”之类的甜言蜜语。
藏蓝的信封,空白的宣纸——无语却胜千言万语!
想着想着,越想越心烦,越想越觉得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呢,这些与我何关?
我觉得自己真是陷入一个走不出的困境里,不知为何关心不知为何难过更不知为何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攥了攥双手,坐直了身子,我僵硬地牵起唇角对他道:“恭喜啊。”
高长恭才处理好险些打翻的茶盏,更是愣了:“恭喜什么?”
我咬牙切齿道:“恭喜你遇到这个给你写信的姑娘啊,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