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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有惊慌的百姓流窜,眼前蓦地一花,我没看清高孝珩用了如何动作,只在尘掩去时清楚地发现凌云的缰绳已被他扯在手中。
发现来人是高孝珩,高长恭的神思刹那停滞,眼中却倏然闪过一抹沉痛:“二哥……”
黑色的缰绳沿着高孝珩的手掌绕了两圈,他的眼风向正北一瞟倏然收回:“你去皇宫做什么,跟我回去。”
“可……”
“跟我回去!”
即便缰绳在高孝珩手中,可高长恭没动,眉眼低垂,看不出表情。我蹭掉脸上的泪,慢慢移过去,此时他收紧了拳头慢慢道:“我想去问问九叔,纲常人伦,大哥规劝何错之有;奸佞非语,大哥洁身自好又何错之有;即便错了,罪不至……”
“死”字还没说出,便被高孝珩狠狠打断,他扯住缰绳拉近两匹马的距离,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道:“你知我知世人皆知,重中之重是君言其罪!孝瓘,记住,九叔不会大哥性命,但那个人是皇上,皇上会取;不仅如此,若是必要皇上会取所有人的性命。”
我听得云里雾里,高长恭攥紧的拳头徒然松开,垂落在身侧。他点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勾起唇角惨淡地笑了:“……原来如此……”
高孝珩翻手把缰绳递给他,声音又降低几分,因为距离很近,我依旧能听到:“你现在已非一人,行事之前必要三思,若不如此……若不如此又如何保得住你最在乎的那个人呢?”
话题跳跃得太快,我没反应过来,再度回神时才发现,高长恭的视线不知何时已凝在我身上,一瞬不瞬。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里看这里!【历史背景】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河南王,不闻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窃与尔朱御女言,帝闻之,大怒。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赠太尉、录尚书事。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取自《资治通鉴》,大哥死亡的时间是563年4。5月份左右,高湛杀的,原因很多。其一,大哥劝谏高湛一国之母的皇后与大臣和士开玩耍影响很不好;大哥还劝谏高湛要远离高睿(高睿老爹高琛是被亲哥哥高欢(高欢高家三点水辈的老爸)打死的,原因嘛,感兴趣的姑娘可以去查查),总之高琛人品有点问题。于是大哥得罪了和士开和高睿,两人联合在高湛面前说大哥坏话(和士开深得高湛宠信),于是大哥悲剧了;其二,大哥与高湛一个小老婆那啥了,所以……;其三,史书未说,但确是最合理的,大哥与高湛一起长大,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一个皇帝,决然受不了把柄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这也正是二哥所说,“九叔不会杀大哥,但皇帝会”的原因。
——史书对二哥的记载并不多,大致是文弱的书生,但北齐被北周攻陷时,二哥英勇一战,震慑世人,所以他绝不是文弱书生那么简单,二哥聪明又低调,懂得隐藏自己,所以他是高家唯一一个正常死亡的人。
——另一句要说的,高湛,我并没把他当坏人来写,你们可以适当地支持一下娇弱的皇帝叔……晚安~~
、第二十章 丧礼
高孝瑜死后,高湛追赠的旨意从皇宫传出,太尉、录尚书事,世人说官职很大皇帝还算厚道。人已经不在了,官大或不大又有何用,万事皆成空。
河南王府白绸素缟,棺淳停在北墙,纸钱轰轰燃烧,火光照得灵堂亮晃而燥热。高孝珩、高孝琬、高长恭、高延宗从长至幼一一祭拜后,血亲之外的同宗亲人轮番上香。
王妃李氏瘫跪坐在地,面色寡淡如纸,从始至终只有一两句话反复重复。垂髫幼子一手扯住母亲的麻衣,另一手臂轻颤,指尖攥着香烛。间或瑟缩抬头,我看到那双殷红的眼睛里蓄着两泡泪。
眼睛发酸,心中某块柔软堪堪疼痛,幼儿何其无辜。我叹了口气,迈步上前想哄一哄孩子,安慰几句,不妨身后猛蹿出一人,毫不避讳地横冲直撞。幸而高长恭眼疾手快扶住我退后,不然非得撞向一边的柱子当众晕眩。
我张开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嚎啕的哭声顿时炸开:“大哥……我回来了,回来晚了……”
高长恭托着我手臂的手正僵硬收紧,微微抬头,就看到他的视线正凝在伏在棺淳上的身影。
大哭的人是文襄一脉兄弟六人里最小的弟弟高绍信,铠甲加身,黑发入盔,腰间挂着一柄铮亮宝剑。此前听闻他随同斛律光将军前往轵关筑城,这身打扮赫然刚从外地赶回。
高绍信悲痛欲绝,双臂抱着棺淳,身体堪堪哆嗦:“大哥……你快起来告诉我……究竟是谁下的手,小弟为你出头!”
一语惊起千层浪,碍于那人的身份,在场众人尽数噤声面面相觑。
高长恭神色微僵,松开我正要朝高绍信走去,而高孝珩已先所有人做出反应:“住口!”他一把拽起高绍信便朝后堂拖。
高绍信蓦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高孝珩:“二哥,你方才说什么,你竟让我住口?大哥尸骨未寒,你……”
“小六!”高长恭打断他,两步大跨,随即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有话稍后再说,人多口杂。”
想到那日高孝珩拦住高长恭进宫的理由,我吓得双腿发软,若他再说下去,不知道高湛迁怒他们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可这个最小的弟弟,俨然被五个哥哥宠坏了。
高绍信在两个哥哥面前碰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沉痛自眼底烧起,他想也不想便朝最近的二哥高孝珩出手。
高孝珩退步躲开,大声道:“小六!”
伤痛和愤怒的闸口一旦打开,所有的情绪都会倾巢而出。前来吊唁的同宗之人大多四散出门,以免被两人的招式殃及。
灵堂乱作一团,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我觉得鬓角不可抑制的突突跳跃,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赶紧逃走,可理智却告诉我我没有立场离开。
须臾之间,高长恭的身影一闪,飞扬的灵纸轰然炸裂,视线清明时,他已扣住高绍信的腕间命脉:“住手!大哥尸骨未寒,你在灵前对兄长大打出手,成何体统?你又让他如何走得安心?”
“四哥……”高绍信急红了眼,也哭红了眼,眸光龟裂,声音嘶哑:“为什么你们都阻止……”
高长恭沉声截去他后半句话,字字不留空隙:“大哥最疼你,哥哥们知你心痛,一时无法承受。”
灵堂终于有刹那的安静,而始终站在墙角背对一切,又漠视一切的高延宗终于慢慢走出来。他挺直地站在高绍信面前,紧紧握住小弟弟的手,眼中血丝分明:“小六,血脉相连,哥哥的痛与你分毫不差。”
高孝珩面色苍白,眉眼染着无可遮掩的憔悴,他靠近高绍信拍了拍他肩膀:“你连夜从轵关赶回,先去整装梳洗,而后……而后好生为大哥上柱香。”
除了不在场的高孝琬,其余几人心照不宣地劝住小弟。一场暗波重重的祸事,似乎告于段落。
躲在角落里的孩子仍在颤抖地抽泣,我慢慢走向他,蹲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小孩瘪着嘴巴唤了一声“四婶婶”,眼睛空洞地看着父亲的棺淳,倔强地不再开口。
酸楚一涌而出,我吸了吸鼻子将他抱在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小身子的后背,轻声安慰:“不怕,爹爹一定会保佑你的。”
直到高长恭走来从怀中接去小侄子,我紧绷的情绪才稍稍松懈。
方才的千钧一发,搞不好大家都要成为高湛一怒之下的刀下鬼。死亡可不可怕我不知道,但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而又百口莫辩的感觉,肯定不好受。
抬手蹭掉孩子脸上的泪,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我还是说了自从来到河南王府最想说的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人。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丫鬟小厮匆忙涌进轻手轻脚收拾散乱一地的物件,高长恭抱着侄子去后院安顿。家眷亲友大多留在灵堂,我也不好梗着高长恭一道过去。
在灵堂停留片刻,轻言轻语传到耳中也觉得不舒服,而烧纸燃香的味道更搅得头痛欲裂,四下无人估计我,索性离开灵堂出去透透气。
男主人撒手人寰,整座王府都笼了一层离殇,死气沉沉。
院前栽有几株赤色小花,簇簇青草不多正密。沿大路一侧走着,五步十步总能遇到三五成群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谈论,我想避开,仍旧难免能听到几句。有人胆怯言语谨慎,有人叹息三句成诗,也有人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但是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拜皇帝所赐。
无人说,无人挑明,事实也是也鲜少有人不清楚。
现在的高湛已不是当初那个跟在高孝瑜身后,缅甸爱脸红的孩子,自他坐拥皇位以后,心理建设一日比一日怪僻,一日比一日让人难以捉摸。
事情的前前后后虽然知情者缄默不语,洞悉者避而不谈,可狡兔死走狗烹的大家都明白。有的人可以与之共患难,有的人可以与之共享福,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每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似乎都归进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的范畴中。
高湛算不做铁血帝王,但终归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与高孝瑜幼年共同经历的或是受人限制,或是奋起反抗,或是投机取巧,或是耍手段策计谋回忆,成就了他,将他推到最高的地位,可那些往事也是他心里无法剔除的刺。
一个人的过去越是被别人知晓,尤其是不光彩的,他越是觉得不安全。而为了让自己安全且舒服,大家通常采用让知晓之人永远闭嘴的方式来解决。所以,只有高孝瑜死了,所有阴暗都随着知晓的人土,安生地躺在尘土之下,高湛才会觉得安生。
我将掌心上上下下翻了数十次,终于为高湛找到一个合理的杀人动机。只是可惜了大哥高孝瑜,以及王府上下的女眷和他年岁尚幼的子女。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