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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走罢走罢!”王熙凤眼瞧着屋里的气氛愈发的难堪了,忙上前打圆场道,“姑母您才刚好了些,可千万别再被气着了。要教训丫鬟甚么时候都成,万一气坏了身子骨,却是得不偿失了。姑母,您先消消气。”又暗暗向金钏使眼色,“还不下去!”
金钏磕了个头,麻利的起身,退出了内室。
让王熙凤哭笑不得的是,金钏是走了,临走前还试图将李纨带走,可李纨显然不愿意配合,金钏到底只是个卖身的丫鬟,又不能跟主子动手,只得独自一人离开了内室。
王夫人的面色愈发难看了,偏李纨仍梗着脖子跪在床榻之前,竟是隐隐形成了对峙之势。
一时间,谁也不曾主动开口,屋里安静得几乎能让人窒息。
“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姑母,那我就先告辞了。”忍了又忍,王熙凤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再说。这王夫人是李纨的婆母,无论怎么做,道理都在王夫人这边。可王熙凤不管怎样,都要唤李纨一声大嫂,她不希望传出一个对大嫂不敬的名声来。并非惧怕,而是不愿多惹事端。
“凤哥儿你先等等。”出乎王熙凤意料的是,王夫人竟是叫住了她。
“姑母,您……”王熙凤欲言又止的看着王夫人,又偷偷指了指跪在下方的李纨,暗示这回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可王夫人却不管这些,让王熙凤留下后,她终于向李纨开了口。只是这一开口,不仅让李纨几乎崩溃,就连王熙凤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李氏,我知晓你舍不得兰儿,若非因为兰儿,你也不至于在珠儿没了之后,还留在荣国府里。我是想着,你如今年岁也不大,左右兰儿有我这个亲祖母在,往后也委屈不了他。干脆,你还是走罢。放心,没有休书,根本就不需要休书,你是寡妇之身,本朝原就提倡寡妇再嫁,我愿意放你离开,连着你当初的嫁妆,还有荣国府下的聘礼,你都可以带走。走罢。”
王熙凤木着脸立在王夫人身边,饶是她自认为已经重生一回,也从未想过还能遇到这样的事儿。诚然,本朝是提倡寡妇再嫁,却是从未在富贵人家发生过。别说李纨还有一个儿子,纵是无儿无女,那顶多也就是去庵堂度过余生,没的带着嫁妆和聘礼另行改嫁的。李纨若真敢那么干,甚至无需改嫁,只是带着嫁妆和聘礼离开荣国府,那李家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她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堂妹,只怕也别想再嫁出去了,至于李纨本人,那是绝对不可能有人愿意再娶她的。
“太太……”李纨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夫人,这王熙凤都如此惊讶了,更别说身为当事人的她了。事实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离开荣国府。
“姑母,这可万万使不得。哪怕姑母您喜欢兰儿,那养在膝下便是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祖母亲自教养孙儿,那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想来,珠大嫂子也一定是这般想的,对罢?”王熙凤一面劝着,一面拼命的给李纨使眼色,哪怕她往日再瞧不上李纨,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李纨带着嫁妆和聘礼离开的。真要如此,到时候丢脸的可不仅仅是李家,还有荣国府!
等等!
王熙凤忽的心中一动,极快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心道,以王夫人的性子会将荣国府的名声抛诸脑后吗?别是……故意如此的罢?
“太太,我不会走的。打从嫁进荣国府的那一日起,我李纨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今生今世都绝不会踏出荣国府一步!”李纨好似并不曾听到王熙凤所言一般,只泪流满面的看着王夫人。可她这话,与其说是在宣誓,倒是更像在威胁一般。
“珠大嫂子……”王熙凤刚要提醒她,却被王夫人打断了。
“哼,你还想留下?像你这样的扫帚星,留在荣国府只会给府上带来灾祸!”王夫人凌厉的瞪视着李纨,冷笑一声,道,“还敢在我跟前装无辜?我实话告诉你,早先你从我这儿出去后,直奔荣庆堂的事儿,我已经知晓了。还有你在老太太跟前所说的话,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
李纨如遭雷击,一下子瘫软在地,可很快,她却将目光落在了王熙凤面上,浑身战栗却又带着极为压抑的愤怒道:“为甚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竟是要这般赶尽杀绝?对,我是对三妹妹说了那些话,我是想借此让太太不喜你,最好干脆厌弃了你。可单单这事儿,至于你恨成这般吗?如今看来,你竟是想要我的命!王熙凤……你、你真不愧是王家的女儿,自私自利蛇蝎心肠!你绝不会有好报的,你等着罢!”
王熙凤面色铁青的看着李纨:“哼,珠大奶奶真是好口才,我原还真被你的假面具给骗过去了。你说我赶尽杀绝?那你当初对三妹妹又何尝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呢?三妹妹没被你逼死,只能说她命大,而非你心善。至于你的命,我还真是不屑一顾。”
“你狡辩!好,就算我是想要三妹妹的命,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妾生的庶女,她能同我比?”李纨浑身都在战栗,若非有那么一股气撑着,只怕她早已倒下去了。可她却知晓,自己绝不能退缩,一旦真的失去了荣国府珠大奶奶的身份,等待她的只有暗无天日的未来。
“那你能同我比?啧!”王熙凤狠狠的剜了李纨一眼,殊不知她那满脸的傲气和自得深深的刺痛了李纨的眼。
“好了!你们都给我住嘴!”王夫人开口呵斥道,“凤哥儿你也是,你是甚么身份,跟她一般见识?李氏,我王家女儿的家教容不得你来质疑,还有,荣庆堂的事儿压根就不是凤哥儿告诉我的,是老太太特地派了鸳鸯来我这儿传话!”
王夫人最后那句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的砸在了李纨的心头。一时间,李纨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甚至连眼前的景致都看不清楚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的倒地不起。
“太太,珠大嫂子晕过去了。”王熙凤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这才起身回话道。
“唤人过来将她抬回房里,再唤个大夫给她瞧瞧。”王夫人疲惫至极的闭上了眼睛,懒懒的吩咐道。
王熙凤自是照做不提,直到将李纨安顿好,又亲眼瞧着大夫诊治好了开了方子,王熙凤这才又回到了王夫人房里,如实的告知一切。李纨的身子骨问题不大,关键是郁结于心,按照大夫的说辞,只要好生将养着,那就绝不会出事。可反过来却是……
第077章()
尚不到傍晚时分,贾琏就已回了荣国府,且在刚到院子里时,就听到了来自于平儿的第一手消息。当然,平儿这也不算是告密,只是觉得倘若贾琏知晓了前因后果,万一王熙凤将怒火发在他身上,至少他也能体谅一二。可惜,平儿算错了一件事儿。
“听平儿说,今个儿琏二奶奶你心情不好?”贾琏带着一脸的邪笑走进内室,凑到了王熙凤眼前,笑道,“来,跟爷说说,也好让爷乐呵乐呵。”
“琏二爷您很闲?竟又拿我开涮!得了罢,我才不信平儿那快嘴的丫头会不告诉您今个儿的事。我瞧着,珠大嫂子怕是要糟了。”王熙凤面上的神情绝不能称之为愉悦,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和伤感,若是硬要说的话,倒像是有些唏嘘不已的样儿。
“那也是她自找的。”贾琏自顾自的脱了外裳,王熙凤见状,忙寻了一套干净的家常衣裳帮他换上,却听贾琏说起了旁的事儿,“不是说林姑父送来了一个小匣子?在哪儿?让我瞧瞧。”
王熙凤将贾琏换下的外裳搁在臂弯上,掀了帘子唤道:“平儿,让人备晚膳罢。”顺手将脏衣裳递给平儿,王熙凤再度回到了内室里。恰听到了贾琏后头那句话,知晓他不欲多谈李纨之事,索性顺着他的意思拿了搁置在一旁的小匣子,放在小几上,道:“就是这个,点名说是送给琏二爷您的。”
贾琏不甚在意的拿起小匣子在手上掂了掂,这才瞧见小匣子边缘的解封处皆被封了蜡,当下奇道:“这是何意?还真不打算让旁人瞧?”
“若非这样,我早就先打开瞧了。”王熙凤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己,又坐到了贾琏对面,瞧稀罕一般的盯着小匣子,催促道,“我都瞧了它一天了,琏二爷您倒是别卖关子了,赶紧打开来瞧瞧呢。”
“啧啧。”贾琏戏虐的看着王熙凤,在王熙凤尚未回过神来之前,他忽的直起身子越过小几,从王熙凤发髻上拔了一根簪子,刮开了小匣子边缘处的封蜡。很快,小匣子就被打开了,里头的一应物件也就暴露在了俩口子眼前。王熙凤原还想说贾琏两句,却被小匣子里的东西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小匣子其实并不大,也就成年人的两个巴掌大小,厚薄不超过一指,加上木材原就有的厚度,匣子里头其实真的搁不了太多东西。准确的说,里面只搁了一封信和一叠纸张。
贾琏先伸手拿过了最上头的信,王熙凤却直接探手将下面那叠纸张拿了出来。贾琏并不以为意,在他心目中,王熙凤还是那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睁眼瞎,却不知晓前世因着管家数十年的缘故,王熙凤已将常用的字认识了七七八八。
“林姑父对我表达了极度的感激之情。”贾琏拆了信,粗粗的扫了几眼,可刚说了一句话,却顿住了。
王熙凤奇道:“怎的了?”
“咳咳,林姑父说,他为他之前的以貌取人向我道歉……”贾琏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旋即瞪圆了眼睛看向王熙凤,“凤哥儿你说说,这话是甚么意思?上回去扬州,我生怕言行举止遭他诟病,别说游船画舫了,我连大街上都没去过!这这这……哼!”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林如海先前误会贾琏是个只知道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王熙凤这般想着,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么说倒是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