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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你师父不是让你带我玩吗,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慧圆的头更低了些,几乎要埋进胸口了。
“你抬起头来!”小葱颐指气使。
慧圆慢慢把头抬起,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
“我脸上有煤灰吗?”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脸上有,有一个……小坑儿。”
“啊!”俞小葱大骇,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脸。怎么会有个坑?“你,你有……”她本想说,你有镜子吗?话没说完却已恍然,放下双手,扑哧一声笑了,用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说,“笨和尚,什么小坑儿,这叫梨涡。”
慧圆仍是打死不抬头,说话却比方才流利了一点,“右边还有个更大的,不过要笑起来才有。”
“右边这个叫酒窝。”顿了顿又说,“好看的女孩子才有。”
刚说完便听身后有人说话,“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佛祖!他什么时候来的?
俞小葱呻吟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晕倒才好。
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但矜持使然,她从没跟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容貌,即便有人当面提起,她也总是把话头岔开。今天见了这个人事不知又比自己还害羞的小和尚,其实也是三分玩闹七分得意,就乱说了几句,谁知道……
她窘到极点,无话可说,只得恨恨地丢过去一句,“他不是道人,是和尚。”
重华啼笑皆非,走过来说,“好吧,和尚请我们吃斋,来吧。”俞小葱看看左右,才发现慧圆早躲得无影无踪了。
羞意在看到榆木方桌上的三大碗菜肴时迅速化作了错愕——
“这,这是素斋?”
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艳艳颤微微的,看着就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尽管她俞小葱很少在外头吃饭,但也绝对认得出来的,是东坡肉!
老和尚请吃东坡肉?!
旁边那个也与苏东坡有关。
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想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老和尚请吃笋煮肉?!
、别业
再旁边那个,阿弥陀佛,这个总算没有肉。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放眼望去全是丝丝,十来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丝丝。只有那个黄黄的看起来有些面熟,像是榨菜丝。
重华已经在对面坐下了。桌上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粗磁酒坛子和两个青瓷酒杯,他捧起坛子在两个杯中都倒了些酒,说道,“快吃吧,那不是肉,素斋里的肉都是豆腐做的,做得好的能以假乱真!”
豆腐?俞小葱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怎么样”重华问。
“似肉非肉,似豆非豆。”
“你只说好吃不。”
“好吃,太好吃了!怎么做出来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做起来肯定很繁琐就是了。再尝尝这个笋,这是刚挖出来的,新鲜得很。”重华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嗯,我是属熊猫的,最爱吃笋。可是,我没看见这儿有竹林子啊,哪儿来的鲜笋?”
“你没找对地方”,重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斋饭这么好吃啊,我一直以为和尚每天就是清水煮白菜呢。”
重华哈哈大笑,“可不就是清水煮白菜,这些是招待你我这样的俗人的!”
俞小葱瞪大了杏核眼,“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这些呢?”
“因为修行!”
“修行也不等于吃苦,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她振振有词。“何况……”她调皮地皱皱小鼻子,“何况但凡有名的和尚,都是喝酒吃肉的。”
“比如说……”
“比如说济公。”
晏重华忍俊不禁,“说得好,还有吗?”
“还有花和尚鲁智深。”
晏重华好看的黑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还有吗?”
俞小葱咬着嘴唇正冥思苦想,忽然间将头一偏,“哎呀,我的皮筋断了。”
原本乖乖束在脑后的长发像小瀑布一样跌落,小葱一手拢过脑后,另一只手从上衣兜里另掏了根皮筋出来,三下两下重新扎好。
“想起来了,还有孙悟空!”
这次晏重华没再笑,反倒神色中带了两分恍惚。半响才说道:“还真是,真是都不守戒律。”
俞小葱没有听出他的心不在焉,眉飞色舞地做总结:“本来嘛,做人要会出格,做和尚要会破戒,那才可爱。”
“有道理,做和尚要会破戒,但不能只会破戒!”晏重华迅速收敛了心神。
“怎么说?”
“如果唐僧也喝酒吃肉,你会喜欢他多一点吗?”
“不会!”
“所以你看,你喜欢孙悟空并不因为他会破戒,是因为他有本事!破戒嘛,也是需要资格的。”
俞小葱眼睛眨呀眨。有道理哦!
“来试试这个,这叫‘十香菜’,十种咸菜切成丝,炒出来的。”
“这么好听的名字。嗯,这个酒碧汪汪的,好像也不错,我来尝尝。”说着端起杯子,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只有一点辣,很香,有香梨的味道。我猜这是老和尚自己酿的。”
“猜对了两点。的确是梨酒,也的确是自己酿的,不过不是老和尚。”
“那就是小和尚。”
“是我酿的。有一大缸,埋在梨花树下。大概五六年了。”
“你?”
吃过饭,两人出来谢过知客僧。小葱以为下面当真要去见佛祖,可他带着她七拐八拐,最后推开了又一扇写着“游人止步”的红漆小门。小葱好奇地跟进去,眼睛立刻就亮了。
眼前是一片竹林。
碧痕绿影,郁郁森森。大概年头不短,一竿竿竹子都有她手臂那么粗。好大一片。
小葱兴奋地想尖叫,她喜欢竹子。
“这是什么地方?”
晏重华在前面穿林而过,头也不回地答:“我家。”
小葱不屑之,你以为你是郑板桥啊。
再走一百米,眼前出现了一个院落,土墙不高,只到小葱肩头,墙头长着杂草,不稀也不密,很荒芜的样子。小葱越发奇怪。再看看,一个月洞门关得严严的,门上方两个大字:寄园。
晏重华伸手一推,门“呀呀”地开了,里面还是竹子。
小葱忽然大叫一声:“妖气!”
晏重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小葱说你看啊,白骨精出场的时候就那样。你别告诉我里面有温泉啊。
前面林子里有濛濛的雾气,一团一团地往外冒。还好现在是正午,若是傍晚,此情此景只怕真要吓着俞小葱。这地方太聊斋了。
晏重华失笑:“你怎么知道?可不就是温泉吗。竹子这东西就是爱长,路都没了。”他穿林拂叶,一直往前。小葱赶紧跟紧了人。心里嘀咕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白雾在左,晏重华是往右,小葱甚慰。走了几分钟,晏重华停在一座二层的小竹楼前。
“进来吧。”他伸手打开竹门。
小葱探头探脑地四下打量。这屋子外方内圆,四周一圈竹墙,中间一根竹制的顶梁柱,一架老旧的竹梯通往楼上。室内别无他物,只正前方一张梨花木方桌上置着两扇巨大的贝壳,每只贝壳托着一颗大大的圆珠,一颗玉白,一颗漆黑。另有一株红艳艳的珊瑚树立在旁边。俞小葱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来到了东海三公主的闺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晏重华轻轻推着她进门:“都跟你说了是我家。”
小葱看他的神色不像是逗她,愣了一愣,昨天地理课上刚复习过的一个知识点脱口而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一切矿藏、水流、森林、山岭、草原、荒地、滩涂等自然资源,都属于国家所有。”
“记性不错嘛。是国家所有,但我有使用权啊。”
“这是你们家包下来的?”小葱困惑:他们家有那么财大气粗吗?再说包下来荒着,这是什么道理?
“客厅在楼上,我们上去坐坐。”
到了楼上俞小葱才敢相信这还真是人住的地方!有客厅有厨房有卧室。她在客厅奶白色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抓起一个银灰锦缎绣着红梅的靠垫,把四周奢华而不俗气雅致却极实用的红木家具观察了好一阵,才使劲咽下已经冲到嘴边的一句——你家好有钱!换成了:“你家,呃,你家好远。”
重华也坐下来,先舒舒服服地欠伸一下,才说,“我平时住市内,这是我家的别业,自从我父母离开潭州,这里足足有两年没住人了。”
“什么?”
俞小葱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拧着身子查看自己的白色牛仔裤,还有淡绿色的短上衣。
重华哑然失笑。“别害怕,天天打扫的屋子也不会比这里更干净。”
“雇了人天天收拾?”小葱腹诽:不住人还这么讲究。
重华答非所问。“楼下的那两颗珠子,其中之一叫避尘!”
俞小葱的黑眼睛睁到了极限,那种误闯龙宫的感觉更强烈了!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避尘埃玉避寒”。难道世上真有避尘珠?
不过这屋子真的不像没人住,倒清洁得像是刚刚用水清洗过。否则她也不会看见沙发就坐上去。她摸摸手中的靠垫,再把手放在鼻子下面使劲闻了闻,也只闻到芬芳清爽的气味。
把靠垫扔开,俞小葱站起身来往楼下走。重华扶着青竹栏杆往下看,看见她围着那方桌转圈儿,活像一个围着核桃打转不知从何下口的小松鼠。
他嘴角弯了弯,居高临下丢了句“避尘珠不是传说。”
俞小葱把右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我能摸摸吗?”
“摸!”
她小心地伸出手去,却又半途而废,“这两个哪个是避尘珠?”
“黑的那个。”
“那这个呢?”
“夜明珠!”
“啊!”
她抬起头看看四周,才发现屋内竟然没有一盏灯!圆墙上开着三扇雅致的雕花木窗,有天青色的窗纱随风轻舞,那窗纱轻的如梦似幻,令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软烟罗,那是贾母为林妹妹糊窗子的。
她收回视线,轻轻摸了摸眼前的白珠,又摸了摸黑珠。两个珠子手感差不多,温润无比。她回过身去,抬头望着重华,心里好生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为人师表的帅老师,完全不是膏粱纨绔的样子?
“这园子是我太祖父传下来的。我太祖父是资本家,他在全国有好几处房产。资本主义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