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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子真能捱揍,鼻骨居然没断,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方医生细心地做手术:“不过可有几天不能说话,不能张大嘴巴。”
“嗯,方医生,他的鼻子肿得那样,怎么你理也不理?”老张有意见了。
“都说鼻骨没断,肿几天便没事了。”方医生疲累地坐下,端详了程杰一下,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工作,停下手来自赏半瓶米酒:“老了,我已经尽力了,再也不能了。这小子,会好起来的。”
“那么我走了。”老张说:“阿杰,你好好地躺着。”
“什么好好地躺着?”方医生说:“你不带他回家?”
“他没有家的,就搁在你这儿好了。”老张说完便走了。
“喂!喂!怎么就搁在我这儿?我怎么办?”方医生追着老张,老张却一溜烟地跑了。
程杰的嘴上下部缝了针,出不得声。
方医生回头看看他:
“小伙子,忘了给你打止痛针,吞两片止痛丸吧。”方医生把止痛丸塞进程杰那无法张大的嘴巴中,也没给他水喝:“让药片慢慢在嘴里溶掉,苦是苦了一点,不过苦不死人的。”
说罢方医生便拿着米酒瓶子蹭进睡房里去,过了不久,捧了张旧氊子出来,扬开了,扔在程杰身上,又蹭进睡房去了。
一夜间方医生都没理他,程杰躺在沙发上,疼痛令他无法入睡,只听见方医生在睡房长嗟短叹的声音,然后酒瓶子滴答一声掉在地板上,再听不见方医生的动静了。
好不容易捱到日上三竿,方医生还没起来,程杰亦动弹不得。一个在睡房里无声无息,一个蜷曲在沙发上,饥肠辘辘,这样又到了黄昏。
药房老张没上来,程杰好盼望他上来,但老张还是人影不见。
太阳下山了,方医生才穿着那件似乎永不脱下的睡袍蹭出来,咬着块黑面包,拿着瓶酒,看见沙发上的程杰,喃喃地说:“怎么你还在?”
程杰心里啼笑皆非,想说:“我怎么不还在?”但是嘴巴一动便痛,说不出话来。
方医生如梦初醒地说:“哦,是了,老张说把你搁在这儿。我也只能把你这么的搁着了。”说完便想转身,程杰指指肚子。
“什么?要撒尿?自己去。厕所在那边。”方医生向里面指了指。
程杰忙摇手,再指指肚子。
方医生恍然大悟似地道:“原来是饿了?吃面包?唔,不好,弄坏伤口。呀,有了,有了。”
方医生跑进了厨房,拿了包纸包牛奶出来,插了根饮管:“轻轻辍着。饱你不死,也饿你不死。”程杰已饿得不管是什么都啜下去了。
方医生骂着:“那该死的老张,街坊有什么抢劫打架,他都要路见不平的去管上一管,却又心肠软,每每把让人揍了的抢劫闹事人带上来,叫我料理。”
“你是不是劫匪?”方医生皱着眉头问程杰。程杰没好气地摇摇头。
“也不管你是什么人物,反正是我的病人。”方医生突然觉得自己很重要:“老张撒手不理,我也要理啦,医者父母心。”
程杰从喉头咕出个“谢”字。
“唔,今天好点了?别躺在沙发上装死,能走动时便走动,冰箱厨房里有什么可吃的自便可也,可不许动我的酒。”方医生边说边审视他的伤口:“真漂亮!我不是说你,是说我的手术,没有人能比我缝得更好,过两天给你拆线。”
说罢方医生便开了电视机,自斟自酌,不知不觉睡着倒在正对电视的单人沙发上。
夜寒了,方医生还倒在那儿不动,鼻息如雷。程杰怕他着凉,撑着一身疼痛的骨头,慢慢走到他的房间,把方医生那又霉又臭的棉被拖出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实在太饿了,程杰摸到厨房里,想找点吃的。厨房里没什么,只丢了一桌子即食面和白面包,冰箱里有些放得发瘪的蔬菜和牛奶,灶头上只有一个被碰得凹凹凸凸的铜水壶和一个没盖的旧锡锅子。
程杰用饮管嚼了些水,又嚼了一盒纸包牛奶,但还是填不饱肚子,只好把白面包捏成很小很小的一块,慢慢塞进嘴里。
肚子填饱了,程杰摸到洗手间去,照照镜子。镜子里的脸孔像个青一块紫一块的发肿猪头,他不敢再看下去。
跟着的一天,也是这么过了,方医生不大理他,不过倒没忘记每天细看他的伤口,看他不碍事,便又自斟自酌的,醉倒在那儿便躺在那儿,程杰不晓得替他盖了多少次被子。
第二天,方医生居然早起了,不吃酒了,叫程杰坐在窗前:“好好地坐着别动,拆线了,有点疼疼痒痒的,表皮里面的线不用拆,日后会自动融掉的。”
疼疼痒痒是假的,拆线比缝针时还要痛,方医生边拆边咒着:“那老张,又不上来帮手,全倚赖我。哼,他不上来我也不给他打电话!”
拆完了线,方医生又啧啧赞道:“多整齐漂亮!不是说你,是说我的功夫。现在你洗脸洗头都可以,别用力扯着伤口便行。”
程杰想,也许该走了吧?方医生似乎看得出他的意思:“别走,别走,我答应了老张把你搁在这儿便搁在这儿了,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见人?看在你替我这老头儿盖了几晚被子面上,让你在这儿养好伤。”
跟方医生在一起是很闷的,除了吃酒看电视,他什么都不干。既没人找他,他也不找人,电话亦从来不响。
一夜,方医生又如常醉倒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程杰在替他盖被子时,不禁有点可怜这个孤寂的老人,一个似乎被世界忘怀了的老人。
一老一少的在那陈旧的小公寓里共处了十天八天,两人都没上街,都是在啃白面包,程杰有时下厨弄即食面,方医生一碗,他一碗的,各自坐各自吃,两人都不多话,但老医生有时似乎有些微的喜悦,仿佛很久没有伴儿了。
一天早上起来,程杰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照照镜子,居然样貌如昔,喜不自胜,忍不住拿起电话,想打给药房的老张。
“打给谁?”方医生刚好走过。
“打给张老板。”程杰说。
方医生一手抢过听筒,劈啪地给放上了:“找他干什么?他不找我们,我们也不找他!”方医生负气地说:“人穷也要有骨气,没名没利没出息便没人找,哼,不找便不找,稀罕么?”
“方医生……”
程杰还没说完,方医生重申着:“人家不找我们,我们也不找人家!”
“我们?方医生,你说我们?”程杰有点感动。
“孩子,别让人可怜,别让人看不起。”
方医生首次慈祥地看着他:“现在多俊喏,好好地做人。我老了,你还年轻,你要走便走吧。”
“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方医生,我总不能在你这儿白住,我得找工作去。”程杰说。
“说过来看我的人都没来啦,连我的老婆也老早跑掉了,男人没出息,本来说爱你的女人也不要你了。小伙子,争气点,别只打架闹事。老头子没什么送给你,只能送你这句话。”
方医生眼中流露着依依不舍之情。
程杰背过身去,对着门口,眼里一红,站定了,一时起不得步,他知道一回头,他便没有走出去重闯新生的决心。
“我会回来看你的,方医生。”程杰拎着行囊说。
“青年人,不要回头。”方医生说:“为我好,嘿,我的儿子,不,我的孙子也应有你这么大了。”方医生叹气,“都走了,我这没人看得起的人,什么叫老婆、儿子?见到我都不敢认了。”
“方医生。”程杰再硬心肠,也不禁回转身来:“我一定会认你的。”
方医生摇头苦笑,表示不在乎:“男子汉不要叫人可怜,我不用你可怜我,千万不要因为可怜我而回来。我很尊重我自己。”
程杰把行囊放在油腻的地板上。
“方医生,我很尊重你。你是个好人,你不是因为可怜我而医我吗?”
“谁可怜你了?街上像你这样不知所谓的年青人不计其数,不求上进,游手好闲,有什么好可怜的?医者父母心,我必须把病人医好而已,其中不需要有怜悯的,医好了,便不可怜了。”方医生手中拿着的白米酒瓶在微微的颤抖着,程杰留意到他居然忘记喝酒。
程杰转身走进厨房,把水桶、扫帚、地拖都拿了出来。
“喂,你干什么?”方医生绕着他团团转。
“方医生,我没有一文,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让我替你洗擦一次地板,抹一次门窗吧。”
程杰把扫帚在地上扫得两下,那残旧的扫帚头倒掉下来了。
“停手,停手!”方医生喝住,有点羞恼清洁用具的残旧:“扫什么洗什么?我这公寓你嫌脏吗?嫌脏便快走。我倒喜欢公寓这个样儿,我喜欢这个样儿,你听见了没有?停手!”
程杰双目含泪,哽咽了喉头,低低说了声:“是。”便提起行囊步出大门。
方医生掏着口袋,一急之下自灌了几口酒:“你一毫钱也没有,去哪儿?我这儿有……”
程杰不等他说完,急急关门走了。
在方医生的发霉小公寓待了两周,程杰脸上的伤痕好了,不近看也不觉察缝过的痕迹。
他自然而然地踱到老张的小药房,老张正在开那密封的落地大铁闸。
一见程杰,虽然瘦了一圈子,但眉目俊朗如故,不禁高兴得双手攀住他的双肩端详着,笑得咧开了大嘴。
“老方那老不死真有两下子,把你弄回原形。”老张再从头到脚审视了程杰一顿:“本来就高,瘦了,更像根竹竿子了。”
程杰笑笑:“谢谢。”
“哪里,哪里。”老张开了店门大闸,有柜面开始回来了,老张把程杰拉到药房后面的贮货室,关了门。
“张老板,上去看看方医生。”程杰说:“他是个孤苦寂寞的老人,整天酗酒,我真担心他。”
“这三十年来他都是这样的了,起初我也天天担心他会暴毙,怎知他却老死不了。骂人的时候,声音比我还壮呢。”老张说。
“他其实很希望你上去看他的,口硬而已,总说假若你不打电话给他,他便不打电话给你。我在他那儿养了两个礼拜伤,电话半次都没响过,他似乎除了你之外没有朋友。”程杰说。
老张拍了拍程杰的背:“你这孩子倒是好心的,不过,别教训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