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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拍了拍程杰的背:“你这孩子倒是好心的,不过,别教训我了,方医生是这样的,人愈倒媚,自尊心愈强得不得了,没事找他,他要骂我的。”
程杰想了想,点着头说:“我明白了,所以你不上来看我。”
“当然。”老张说:“把个比他更一塌糊涂的人交给他,全盘责任要他负,他负得起的,那是他的余生乐趣。假如我天天上去帮手,他便觉得医理好你不是他的全部功劳,牢骚更多了。待会我会打电话给他,让他自大一下。”
“我想替他打扫洗抹一番以作答谢,怎知却被他骂了一番,说我嫌弃他的房子脏。”程杰说。
老张笑:“小伙子,你懂什么,男人的自尊心强得很。”
“我懂的。”程杰若有所思地说。
“又想起什么女孩子了?阿杰,不是我说你,你过往的生活方式,真不像话。要是我是你的老子,我揍你;要是我有个好女儿,我不会让她接近你。”老张说。
程杰想,这正是他和雪儿的情形,但是他不会告诉老张,雪儿是不属于他们的圈子的,他不愿意在这圈子里提起她的名字。
雪儿从未怀疑过他的背景,她的不疑不问,反而把他提升到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污秽的雪白世界。只是,他不晓得如何进入那个世界。
他只是若无其事的对老张耸耸肩:
“没想起什么女孩子啊。”
老张瞄了他一眼:
“别骗我,你这鬼灵精,有什么凭一张嘴说不得脱身的?这回捱揍得死去活来,是什么力量在支持你了?”
是什么力量在支持我了?程杰自己问自己。是雪儿,一个从初会到别离都爱他信任他倚赖他的人?
想想,他觉得自己跟方医生没两样,只要有人全心全意信任他倚赖他,他才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他需要雪儿。
“张老板。”程杰吸了口气:“我想找份工作。”
老张又瞄了他一眼,倒开心起来了:
“你早应该辞掉出入口公司那份工了。”
程杰低着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脸红的感觉,老张什么都知道了,想来他一直部知道他是和老板娘同居的。
老张对他说:“别怪我说你,年纪轻轻的,让个大你十几年的女人养着算什么样子?你认为勾搭到女人,有老的嫩的投怀送抱便很成功了吗?阿杰,看看那些是什么女人,垃圾来的,只会拖垮你。”
“不要再说了,也有对我好的,别侮辱她们。”程杰说:“要侮辱你可以侮辱我,而不是我的女人。”
“倒有点男儿本色,丈夫气概。”老张竖了竖拇指;“不赖女人,自己担当,有种!”
“过去别提了,方医生结结实实骂了我一顿。他说男人一定要有出息,别叫人看不起。”程杰说。
“阿杰,你这回让人毒打,是她吗?”老张指程杰的老板娘。
程杰点点头:“她恼我不要她。”
老张高兴地说:“好极了!好极了!那证明你有决心。要哄那骚婆娘,还不容易吗?只要你肯甜言蜜语两句,怎会被打得不似人形?”
“没兴趣了,不哄了。她对我其实不错,多哄两下,说不定买部车子给我。”程杰说:“虽然,明知道我激恼了她不会给我好过,但我近来的想法不同了,老了,在车子和挨揍之间,我宁愿挨揍也不要车子。”
老张蛊惑地笑道:“定是遇上好姑娘了。”
程杰心里一甜,又是一下凄楚:“人家好,我一无是处,有什么用?书我只念到中三,想正正经经地工作也不可以一步登天。”
老张沉吟了一会儿:“你让女人宠惯了,养惯了,不客气地说一句,你一直在吃女人饭,你捱得粗活吗?”
“怎么不捱得?十四岁之前我什么粗活没干过?之后也是干粗活啦,别以为我整天只混在女人堆中。”
“呀,有了,‘大家乐’速食店每天都请侍役,我有个老朋友在那儿做经理的,他们现在有五十多间连锁店,人手老是不够。你知道啦,那些小伙子,捧两天餐嫌辛苦便不干,所以他们每天都在请人,我立刻给你打个电话去见工。”
老张给程杰买了件新的长袖白衬衫,一条新牛仔裤,给了他见工的地址和车费。
招聘部的人见他眉清目秀、高高大大,一看便请了,派他去中环的一家分店。
“明天上班可以吗?”经理问。
“我马上就可以上班。”程杰说。他连吃饭的钱也没有,马上上班,至少有饭可吃。
经理见程杰兴致勃勃的样子,便说:
“好吧。”
程杰去了中环的“大家乐”分店,穿上了制服,在厨房先祭了肚子。
他天性聪敏,叫他做的事都记得。
这份工会做得长的,他想。
待积够了一点钱,他便再计划前途,他不打算做一世侍役。
虽然,他今晚睡在那儿还没想过。
先努力工作,有空再想。随便找个朋友算了,总有人不介意让他住一两晚的。之后,管它呢,程杰想,又恢复见一天过一天的日子。
午餐时间很忙,在中环,午餐找个可以坐得下的地方吃饭真不容易。
太多人在那区上班,还有不同学校的学生呢。
程杰忙得晕头转向,这个要铁板牛扒,那个要罗宋汤,另一边又要堡仔饭,他尽力一一记清楚。
刚托着几盘食物出来,全放对了地方,程杰心中暗暗赞了自己一下。
不要没出息,不要没出息。
他日他也要像“大家乐”一样,开五十间连锁店。程杰一边托着另一盘食物出来一边想。
正在做白日梦间,几个穿着蓝布旗袍制服的女学生进来了,在生意太好的店子找位置,但似乎没有空桌。
其中一个瘦瘦的说:
“没空位,我们走吧。”
另一个胖胖的说:
“雪儿,我们走好还是等好?”
雪儿!是不是听错了?雪儿!程杰失魂落魄地,双脚不受控制地连人带盘急步走近门口。
那脸如白雪、眸如清水的,正是雪儿。
雪儿看见了他,一阵从眸子里飘出来的欢欣,程杰一时呆了,心里悲喜交集,定了定神,说:
“三位小姐,我给你们找桌子,有的,有的。”
程杰心乱如麻,这正是他最潦倒落泊时,碰上雪儿,有如做梦,但那又是那么的实际,避也避不了,他的一颗心推了他到她跟前,一张脑袋却自惭形秽。
他急忙地把托着的东西送到不同的桌子上,然后三步并做两步的在一张人客刚吃完起来的空桌子旁站定,替雪儿和她的同学霸位。
“这边有位。”他向雪儿招手。
那三个女孩子明知道是特别优待,笑嘻嘻地走过来坐下了,雪儿只抬头望着程杰,就像她在雪山里望着他一样。
雪儿似乎并不因为他在速食店做侍役而吃惊,不知如何是好的倒是程杰。
他但愿他没说马上就要上班。
那么他便可以只想着雪儿,而不碰见雪儿,待他飞黄腾达之后,再去见她。但骤地的见到日思暮想的人,就像见到惟一的亲人。
他和她之间那段奇妙的感情,他不晓得还存在不存在,但自己此刻的反应,是存在的,雪儿的反应,就像她根本没停止想念过他。
程杰心里矛盾万分,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应,他不想认雪儿,至少不是在她的同学面前。
他知道,雪儿一在她的同学面前认了,他们的爱情便完蛋了。
男朋友原来是侍役?其他的女孩子不晓得怎么笑她。
程杰凝视了雪儿一眼,示意她别做相识之态,雪儿闪着清澈的眼睛,沉默着。
程杰殷勤地说:“别离开,离座便没位坐。三位要什么?我替你们买食物券和饭品券,再把东西给你们拿来。”
女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把钱交给了程杰,三十多块吧。不用排队买食物和饭品餐,多好,又有桌子坐。
瘦小的女同学望着程杰的背影:“这个侍役没见过,新来的,那么英俊,怎么不去当明星?”
“也许是看中了雪儿啦,雪儿这么漂亮!”胖的那个说。
雪儿不语,只转过头去,一双眼睛跟随着程杰。
瘦的同学取笑着:
“雪儿也看上他了,你看她的样子,我都没见过她这么看俊男的。”
胖的那个把肥手一摇:
“英俊有什么用,不过是个侍役罢了。”
雪儿听了,不动声息地站起来,离桌而去。
“喂,你到哪儿去?还没吃东西便想去洗手间?”同学们低嚷。
雪儿有若听而不闻,缓缓地向正把食物盘子捧着的程杰迎去,走到他面前,双手轻轻一伸,握着盘子的另一端,与程杰四目交投,雪儿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他:
“我与你是在一起的。”
程杰轻声道:
“让我来。”
雪儿摇摇头,含笑跟他两个人一道把食物盘子捧到桌上。
放下了盘子,程杰犹豫地站了一阵,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想了好几秒钟,才期期艾艾地说:
“我第一天上工,得做事去了。”
雪儿柔声地道:
“我明天再来,你还在吗?”
程杰点点头,很想唤雪儿的名字,但又怕失礼她的同学们,便转身继续捧餐和收拾其他桌子上的空盘子去了。
两个女同学哗然:
“雪儿,想不到你追男孩子追得那么凶,一看中便说明天再来。”
雪儿低着头吃东西,没有回答。
“明天真的要来?”瘦的女孩问。
“来看看美男而已,”胖的那个家里有点钱:“看看有什么相干?不过是个侍役而已。”
在旁工作的程杰,一一听在耳里,心里七上八下,思量着明天还上不上班。
雪儿会来的,正如她在雪山苦候他一样,但他不想在速食店里跟她见面。
雪儿吃得特别慢,程杰一边在人头涌涌的午餐时间左右穿插忙着,一边留意着雪儿的动静,只见她整顿午餐没作过声,只有她的两个同学在不停地说话。
他看到她们的校徽,但他不认得是哪家学校。
雪儿吃得那么慢,显然有所等待,刹那间程杰觉得自己没种,雪儿都站起身过来陪他捧餐盘了,难道他忍心要她第二次站起来吗?
他捧着几个空盘子,装做收拾残羹走过去搭讪:
“你们是哪家学校的?”
胖的那个瞪了他一眼:“连我们学校也不认得?你刚从大陆出来的?”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