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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心头层层阴云,却山峦般压在那里,挥之不去。
一道火红身影,宛如鬼魅,从记忆中一闪而过,她攥紧了珠子,骇得身子也僵硬起来。
十年了,那一场梦魇,彷如昨日,竟是……忘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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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回来了。”
军营门口,有一人长跪不起,即便大军浩浩荡荡地抵达面前,那低垂的头依然不肯抬起,“辛夷有罪,万死不辞。”
“不……这次是臣的错。”
一名锦衣男子翻身下马,与他跪在一起,朝最前方跨坐马上的白衣男子俯身叩拜,“凉牙办事不利,竟让陛下流落野外半夜,凉牙该死,陛下请处罚臣下……”
“起来吧。”
白衣人不过微微一笑,“寡人只是邀千翎公主外出赏日,怎地你们都惊吓成这个样子。”
众军士松了口气,然而辛夷与凉牙面色却是愈发凝重。
“不过……”
忽闻那温和嗓音话锋一转,竟是朝了一旁的将士而去,“昨夜军中大火,倒是有些难看,扬元啊……”
叹了一叹,话留半截,似是什么也不曾说,又似什么都道尽了。
那将士顿时脸色一变,唇哆嗦着,竟是没了血色,“……末将管教不力,兵士应乱无术,请陛下息怒!”
只见寒光一闪,一抹殷红刺痛了所有人的眼,一声闷哼中,一截细长的物事落在了草地上。
“啊——”有女子呼出声来,捂住小口惊得无法言喻,清丽俏颜之上,满是惊骇之色。
那正是从方才开始一直在旁冷眼不语的兮予,然而此时却也无法保持镇定,因她方才亲眼见到,那名为扬元的将士拔出剑来,将自己左手尾指齐根削断!
第二阕惑凤囚凰衣鬓厮磨夜微澜14()
不由得将目光移向身侧的白衣男子,却见他朱唇含笑,脸色如常,血色入眼,赭玉眸里竟也无半分微澜。
见得扬元断指处血流如注,那人唇边笑意竟深了些,明明是平和淡然的笑意,背后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冽凉寒。
“——下不为例。”
他淡淡说道,下马缓步穿门而入,将马鞭递与旁边侍卫,再也不看臣子一眼。
“谢陛下不杀之恩……”
扬元捂着断指跪在地上,额头也抵在了地上,身子还在颤抖着,恐骇还并未完全消去。
兮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自断尾指,却还要感到庆幸,真不知是这将领太过容易满足,还是他的主子太过可怕……
忽地背后一冷,只觉得寒气冲入五脏六腑,她回眸发现,几乎全营兵士都在用一种近乎怨恨的目光在冷冷地刺着她。
不由得苦笑一声,也是,归根结底,若不是她昨日制造混乱扰得军营人仰马翻,这扬元也不用被如此重罚。
两国交锋,刀剑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今时今日若是换她断了尾指甚至是丢了脑袋,这群兵士恐怕连眼也不会眨一眨。
可望着地上那一截血淋淋的尾指,她依然心情复杂,五味掺杂的不是滋味儿。
“‘千翎公主’,还不下来么。”
忽有一人来到身旁,冷冷地望着她道,刻意咬重的称谓,透着浓浓的讽刺味儿。
她方才回神,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然而身子终是虚弱,落脚时只觉足尖一软,顿时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全营哄然大笑,解恨的,畅快的,毫不拘束的嘲笑,汇作滚滚洪流将她包裹,身旁锦衣男子也冷笑望着她,丝毫来搀扶的意思也没有。
以他的身手,隔得那般近,只消伸手施分薄力,她便不至于摔得这般可怜。
他分明是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却也将她当敌人一般来对待,她这个假公主,当得可真是不讨喜呀。
心中笑了笑,她一手抓住旁边马鞍,硬撑着立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向前方一道青色的身影。
她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所关心的问题,也只有一个。
“请问……我的侍女菇菇在哪里?”
“她?”辛夷面色有些不自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嗤道,“她么,趁乱丢下你跑掉了。”
……跑掉了?
她霎时恍若雷击般呆在哪里,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然而当完全一样的答案摆在眼前时,她只觉得脑中某个弦嘣地一声……
所有惊诧所有愕然所有恍惚所有困惑,宛如百川入海般在脑中汇聚成四个大字。
她——被——骗——了……
第二阕惑凤囚凰衣鬓厮磨夜微澜15()
“——伏尧!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
微凉的清晨,旭日乍升,云霞烂漫,偶尔几声鸟叫虫鸣,为这原野平添几分幽静恬谧。
万人军营里却忽有一声呵斥震天动地,随风化为利刃穿透座座营帐刺入人的胸膛,让无数颗心都颤颤巍巍了起来。
并非那声音多么震耳欲聋,而是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正做着一件在他们看来简直大逆不道该诛九族的事。
不仅当众直呼王的名讳,并且……还在后面用辱骂的话语诅咒他们的王不得好死……
——这女子是活腻了么!
“你居然骗我!你怎么可以……”
在众人惊愕甚至带了些惶恐的目光中,那抹倔强的倩影红了双眼朝前方白色身影步步逼近,小手攥得生紧,雪白的颊涨得通红,杏眸死死瞪着那人,甚至还荡漾着丝水光。
为什么,为什么,她居然相信了他,她明明都要逃出去了,也许只要努力一下便能摆脱他了,竟然傻乎乎地毫不抵抗地跟着他乖乖回来。
“——将她拿下!”
只听一声厉喝,顿时有数名侍卫扑上前去,将她娇小的身体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她拼命挣扎,娇嫩的肌肤在地上蹭出了血迹,却不过是白费力气。
她唯一能够用来泄恨的事,便是用尽力气嘶吼,“伏尧!你这个混蛋!”
“让你再吠!”
凉牙脸色有些难看,随手抄了块破布塞入她嘴里,俯身在她耳畔嘲笑道,“是你自己笨,低估了我们陛下,你以为,能终结七年内乱一统全国,并在短短半年时间便覆灭你们汧国的人,是那般好对付的么?”
那布不知道是沾过什么,竟有一股难闻的马粪味,她险些呕吐出来,又被凉牙一把塞回口中。
身后侍卫将她的双手按在粗糙的地上,逼迫她的脸颊贴着泥沙,又仿佛要为扬元报仇般,用尖锐的膝盖狠狠一顶她各大关节,她顿觉全身骨头快要散架,痛得连叫嚷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几时遭过这种屈辱,眼里满是滚烫的泪,却强忍着不肯释放——她不能示弱,不能!
好个顽强的丫头……
辛夷在旁目睹这一切,禁不住心中叹了口气,那倔强而不屈的眼神,竟连他也有些心悸。
好在七日期限将近,汧王舒祠杳无音讯,此女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否则留着,必是大羲一大祸害。
“放开她。”
忽然间,一个温软的声音传来,宛如冬末春风,吹化一池寒冰。
声量不大,可仿佛被人在心上狠狠击上一道重锤,众侍卫身形一震,大骇失色,手中气力消了大半。
‘
‘
第二阕惑凤囚凰衣鬓厮磨夜微澜16()
辛夷背脊一凉,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劝阻道,“陛下……此女情绪激动神志不清,松开恐怕不妥。”
“无妨。”
依然是言简意赅又温和优雅的一句,却如最锋利的刀刃,将他后面准备好的说辞截然削去。
侍卫们纷纷向后退了开来,留出一块空间,在那空地之上,满身是伤的女子伏在泥上,樱唇一张,将那块腥臭破布吐了出来。
全身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般,稍动一下便抽筋刺骨痛彻心扉,可是,她怎能趴在地上?
猪豕才混日躺在泥地,她是人,自当顶天立地!
嘴唇咬得血迹斑斑,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撑起身子,却骤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白色。
长长的月白色绵绸之下,隐着一双玄色靴尖,上绣五爪吞日金丝蟠龙,这般张狂的图案,除了那人,还有何者敢用?
“你说,寡人骗你?”
宛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峦,那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赭玉眸子里,依然是温煦如春的笑意,没有半丝恼怒,也没有半丝愧意。
她忽地便说不出话来了,目光撞进他的眸海,只觉有千怨万恨,皆被那一笑凝固了去。
“即便是骗,又如何?”
他的唇薄而微扬,低沉懒漫的嗓音自齿间溢出,流泻无尽魅惑,“寡人从未叫你相信,一切皆是你自行选择。”
她霎时愣在那里,那些她不愿正视,不愿承认的事,被他的目光宛如钩子般穿过眼眸从心深处挖了出来。
“选择的权利一直在你手中,没有人逼迫你。是你自己选择相信,到头来信错了人,便怪那人不守信用,将责任推至对方身上,有这样的好事么?”
“被算卦的说些胡话哄了钱财,不怪自己愚昧无知,只怪对方花言巧语,拿着宝物走在街上被抢,不怪自己蠢笨露财,却只怪盗贼目无法纪,或许谩骂能让心好过些,可对结局却于事无补……这样做,真的有意义?”
“在这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没有人有义务不欺负你,想要活下去,便要比别人更强大,更会骗人——弱小的人,没有资格谈平等,天真的人,没有资格谈信任。”
彷如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她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眼前俯视她的人,望着那笑颜里冷意渐深。
“寡人一直觉得你很聪明,看来,却还是高估了你。”
他双手笼袖,无情转身,留一抹冷艳背影,印记般刻入她的脑海。
“——将她押回牢车,再敢逃者,就地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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