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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的涟漪荡开来。
她记得那个少年脸上震惊的颜色,也许还有痛惜。她只福一福身,姗姗就走远了。衣裙上繁复的佩饰,行动间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就是这样,玉璧千金,就值得她笑脸相迎么?才不会。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更珍贵了。虽然她后来也听说,卢家丢了****的玉佩,不过,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再后来,卢家子从了军,听说立了军功。
当然那和她就更加没有关系了。她出了阁,嫁作李家妇。李家妇不好当。之前那样千求万求,到手了也不过如此。四郎待她当然是好的,但是上有婆婆,下有忻小叔,中间无数妯娌盯着,像荒原上的狼,她到那时候才知道,有时候,美貌也是种负担,而且是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对于她的夫君来说,能娶到这样的美人是一种荣耀,那就像是步摇上的明珠,或者衣裳上的绶带,绶带上的玉佩——奇怪,她怎么会想到玉佩?也许是长日难熬,在婆婆面前规矩难站。
如果当初许的是卢家郎……也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吧,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前头婆婆,嫂子,下面的弟媳,忻子,以后这一堆侄女、外甥女,谁不是这样苦过来、熬过来的呢?
美貌不过是让她熬得比别人更难一点罢了,也许是落差更大,也许还有别的。
这样过了有四五年——如果她早知道之后,大约当时也不会抱怨叫苦了,因为后来还更苦。她成亲五年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天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四郎纳了妾,那妾的姿色就没法说了,胜在年轻新鲜吧,但是她当时也并不老,便是如今,她揽镜自照的时候,也丝毫不觉得年华老去。
但是妾室也无所出。那简直像个天大的玩笑,子孙繁盛的李家郎,竟然有她的夫君这样膝下无出的。
婆婆自然是怪的她。四郎倒还好,只是多纳几个美人,都叮嘱了不许到她面前去碍眼。有不识趣的,在他手里就处置了。
但是回娘家的时候,母亲私下同她说,莫要太管着男人了,没个儿女傍身,以后日子不好过。而且会越来越不好过。只要能得个儿子,那些女人算什么呢,她是当家主母,尽可以远远打发了。
这样的日子,后来想来实在也无甚趣味,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竟然流了这么多眼泪。
她后来也有想过,如果就这样过下去,她能生个儿子是最好,不能,那一堆莺莺燕燕里哪个有产出也算是不错,她认了做亲儿,慢慢抚养长大,就是她的依靠。
是的,只有儿子才是依靠,夫君是靠不住的,她会老,她老去的漫漫岁月里,她的夫君会纳更多的美人。
起先他当然会顾着她,弹压她们,到后来,她年华不再——总会有那样一天的——他就会多顾着那些青葱水嫩的美人一点,如果她管束她们,他也许会出面回护,打个圆场,各自面子上过得去。
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多少夫妻就这样一生一世。
一个美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
但是李四郎死了。
。
第二百零五章 花事【下】()
除非家族遗传的短命,否则很少有人会考虑盛年猝死。()总之那是个意外,一个非常慌乱非常惶恐的意外。李四郎死于坠马——你要明白,在尚武的燕朝,很少有贵族子弟会死于坠马,特别精于骑射的李家儿郎。
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李家也没有继续追究,郑念儿顺理成章地当了**。起初她盼着家里人来接她回去,但是迟迟没有,她偷偷遣了侍女回家,得到的也是含糊其辞。她于是渐渐明白,李家仕途得意,父亲不想断了这门姻亲。
她是不重要的,对于家族来说,她守寡的价值大于她再嫁,在他们看来。
有些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婆母给她在族中找了个孩子过继,七岁还是八岁,不知道是哪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拖着鼻涕,永远肮脏的小脸,动辄嚎天嚎地要阿娘——她当然不是他阿娘,也不想做他阿娘。
她想回家,想改嫁,想重新来过,有个人亲亲热热地过日子,不想留在李家,面对严苛的婆婆和幸灾乐祸的妯娌忻们,她们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然而她宁肯要她们从前的嫉妒和厌恶,也好过后来的怜悯。
——她郑念儿的人生,不媳谁来怜悯。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厄运还没有到头。如果四郎的死算是倒下的第一张牌的话,那么与卢家子的重逢,就是第二张牌。
没有人知道人的一生会有多长,郑念儿也不知道如果时光能够倒回去若干年,她会不会收敛自己的性情,不那么轻慢和骄纵,但是谁知道呢。人的性情,并非一朝一夕养成,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过。
她再次遇见卢家子,在李家的回廊下。他穿的曲水紫锦袍,正春风得意,更添三分颜色。大概是喝得有些过了,双颊绯红,一双眼睛直愣愣盯住她看,良久,笑语:“郑娘子?”
他应该叫她李夫人,她想。
他没容她反驳,薰然道:“如我再赠娘子以玉佩,娘子会收么?”
如果他足够地尊重她,就不该对她说这种不尊重的话,如果他还想娶她,大可以上她家提亲,但是他没有。
他也没有等她回答,从腰间硬扯下一块玉佩,直塞到她手里来,他说:“好娘子,收下可好?”
她扬手,玉佩飞了出去。左近没有湖,大约是没入了草丛中,她抬起下巴,看也不看他一眼,昂首而过。
他竟以为她会求他么?还是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新近娶了新城公主?他哪里还有资格到她面前来殷勤呢?他当她是他府里的婢妾么?她心里冷笑。
那之后,大约是过了月余。冬日里天黑得早,横竖也无事,她卸了妆,去掉钗环,才入帐中,就听得有人喘息,当时大惊要叫出声来,那人却捂住她的嘴,在耳边说:“……是我。”是九郎。
她呆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凑过来,涎着脸说:“冬夜里冷,我来给嫂子暖**。”
她反手一记耳光,没有落实。手腕被架住了,她力气不够大。两个人都不敢声张,搏斗得异常惨烈,她被揪住头发对着墙撞了好几次,她想她的脸肯定肿了,她平生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最后觑了个空,把他踢下**去,这样大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外间值夜的婢子毫无动静。
李家的婢子,李家的家风,她瞅着地上的男人冷冷地笑。
九郎几乎是恼羞成怒,嘴里不干不净骂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啐她说:“装什么三贞九烈!”
“这话你够胆到你哥哥灵前说去!”郑念儿冷笑,“看你哥哥不一个雷劈死你!”
“去就去!”九郎反唇相讥,“当我不敢么,刚刚好把你和卢家子那点子丑事和我哥哥抖落抖落,看他劈的是哪个!”
“什么卢家子!”郑念儿微怔住,随即勃然大怒,“哪个胡说八道,看我不拔了他的舌头!”
“你去啊,你去拔呀!”九郎嘿然笑了起来,“还有哪个?除了卢家子自个儿说的,还能是哪个?满宴春楼的人都听得真真的,我的好嫂子,你怎么就光知道疼别人家的男人,不知道疼疼我呢?”
这世间有下作的人,然而下作到这个地步,郑念儿也是头一回见识。
李家是呆不得了,她想,但是,她还能去哪儿呢?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只念着利益,谁肯管她死活?
没等她想出法子,九郎的妻子首先就打上门来。当然是她理亏,不然这府中又不少美貌婢子、伎人,怎么九郎就看不上莺莺,看不上燕燕,非要来爬她的**呢?还不是她弄**,招蜂引蝶?
她们是指着四郎死后,她就该活得像一段枯木,不该上妆,不该佩饰,最最不该,一身缟素,还压过这满府女人的美貌。
事情闹得不小,老夫人照例是不肯主持公道的。她受了欺侮,她挨了打,她被指指点点,然后她被关进了家庙,反省。她愿她能像那些泼辣的市井妇人一样,指天骂地,然后一头撞死在四郎的牌位前。
然而她不能,她做不到,她没有这么刚烈也没有这么豁得出去,她珍惜自己的命。
在家庙里也不得安宁。
她拔了头上珠钗,摘下腕上金钏,****了好些管事娘子,才让婢子阿柳得以回郑家。没了母亲,内宅之中,她只能指望嫂子。嫂子倒是很快就上了门,看了她的伤,好生安慰了半日,又请了大夫,然后就走了。
她答应了会与她哥哥说,但是能不能接她回去,不是她做得了主的。
嫂子的这个承诺,给了她不少希望,在绝境还能熬得下去,一天,又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郑家再没有人来。
一直到次年夏,那是因为……父亲过世了,于情于理,郑家不能不上门报丧,而李家不能不放人回去奔丧——两家都还要脸,只是不要良心。
夏夜里,唯有月光寒凉。
阿柳打听来的消息,嫂子去年回府之后,和哥哥怎么说的不知道,但是和婢子嬷嬷们说的却是笑话,她说:“三姑娘如今在李家倒好,说是守寡,其实**快活,一张**上能睡五六七个人。”
——能说这个话,想必是劝过哥哥不要接她回来。
她和她并没有仇怨,也许有,只是她不知道。郑念儿整日整日地守在灵堂里,夜色渐渐就深了,只剩了他们兄妹两个。
“哥哥,”她虚弱地恳求,“我在李家……呆不下去了,哥哥接我回来吧。”
哥哥扭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兄妹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哥哥是男生女相,多少让人觉得不端庄。他一向与父亲不和,也没多少伤心,这些日子该吃吃,该喝喝,哪里都能睡得着,容色并无半分减损。
“不是你说的,不想回来么。”哥哥说。
她目中流泪:“我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