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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岚神色终于多了几分认真:“太子的差事,出了问题了。”
卫鹤鸣心下一顿,果真该来的还是来了。
“前阵子他不是领了治水的差事去?”贺岚说,“那堤坝昨日塌了,今日消息才送到京师——听说还不是被洪水冲塌的。”
卫鹤鸣顺着问:“不是被冲塌的?”
“这几年遂顺的很,哪来的洪水。”贺岚缓缓展开折扇。“听说大理寺正在查,情势对太子……不甚有利。”
若是堤坝被洪水冲塌了那还好办,洪水迅猛,非人力能及,太子最多被申饬一番,倒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如今没有洪水,好好的一个堤坝,说塌便塌了,这事才更难办。
若不是因为太子中饱私囊办事不利,那便是有人蓄意陷害,无论是哪个,都能掀起朝堂的一阵血雨腥风。
“这堤坝塌的不是时候。”贺岚总结。
卫鹤鸣却笑了笑:“终归比洪水来时再塌的好,否则到时候遭殃的便是百姓了,如今补救到还来得及。”
贺岚没想到他说的却是这个,盯了他半晌,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你啊你……总之我给你透个底,此事虽与你无关,明日朝堂上还是小心为上。”
卫鹤鸣郑重一揖:“多谢。”
卫家贺家虽然同为清流世家,但卫家人丁凋敝,高官更是仅卫父一人,男丁甚至只卫鹤鸣一人。而贺家却在朝者众,消息也要灵通许多。
这等事贺岚都肯来提醒他,实在是一份不小的情谊。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贺岚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犹在,眼底的闲适却渐渐消融。
“若当真想谢我,不如还是让屏风后的那位出来见上一见罢。”
室内忽的静默下来,楚凤歌自屏风后坦然走出,步履从容如闲庭信步,一身玄色滚金的衣衫带着无形的压迫:“贺公子。”
贺岚的眼却冷冽了下来,慢吞吞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文瑞王。”
卫鹤鸣颇为尴尬,笑着道:“我并非有意唬你,只是……”
“包庇逃犯,是何罪责,你可清楚?”贺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卫鹤鸣一顿,他没有想到贺岚是这样的态度。
贺岚神色冷凝,话语是前所未有的尖锐:“据下官所知,圣上并无旨意召王爷回京,王爷可知自己如今形同逃兵?”
楚凤歌挑了挑眉:“军法我比你清楚的多,贺公子这样说,又待如何?”
随着身量五官的成长,他前世今生两辈子从杀伐里磨砺出来的气息渐渐透了出来,只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有些心悸。
“还请王爷不要连累旁人。”
贺岚的话楚凤歌并没有接,他默了片刻,转头对卫鹤鸣道:“我今日且先告辞了。”
卫鹤鸣顿了顿,一拱手:“来日我向你告罪。”
贺岚摇了摇头,看他的神色颇为复杂:“不必,只是……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的话么?你究竟是谁的臣子?”
卫鹤鸣抿了抿嘴唇:“此事我自有决断。”
贺岚神色变了又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又变回了那副疏懒的模样。
“傻子。”
他轻骂了一声,又翻窗户出了房间。
这一夜三人不欢而散,卫鹤鸣打算第二日找贺岚好生谈谈,他心知贺岚并非不懂变通之人,却不知为什么如今对楚凤歌的敌意这样大。
却没想到第二□□堂上又生波澜。
而这场风波,让卫鹤鸣跟贺岚都没有了谈话的心思。
第四十四章 死谏()
第四十四章死谏
次日朝堂上果真就太子一案争论不休,一方坚持说太子纵容属下收受贿赂,拉拢当地官员置百姓于不顾,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无才无德不堪大用了。
另一边却反唇相讥,大理寺论断未出便有小人给一国储君坐实了罪名,难保不是栽赃嫁祸。更有甚者,说不准便是这些跳梁小丑的阴谋诡计。
这些文臣抱起团来骂战实在是战斗力惊人,时不时便回翻出某桩陈年往事,不少人的旧账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卫鹤鸣与贺岚不禁庆幸自己初入官场,没什么旧账可翻,否则只怕此刻也要跟周围人一般胆战心惊。
而太子正站在属于他的,离龙椅极靠近的位置上,沉默着垂首而立,听着那些有的或莫须有的罪名,没有半句争辩或解释,仿佛早就与嘈杂的外界隔离。
“够了!”
龙椅上的一声暴喝,瞬间让朝堂上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
“太子,你可有话说?”皇帝隔着冠冕的垂旈审视着自己的亲子,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变化,令人看不出他的心绪来。
太子低头,规规矩矩的立着,身上既没有一国储君的威势,也没有被诬陷的颓丧,只是木然:“儿臣无话可说,听凭父皇发落。”
卫鹤鸣头颅微垂,双目规规矩矩地盯着脚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昨夜皇后长跪御书房前,为太子求情。”皇帝的声音浑厚而冷酷,“朕虽悯其一片爱子之心,只是身为皇后却连亲子都未教养好,还妄图以夫妻恩义干涉朝政,此行此举,朕是在不知她如何能母仪天下。”
众朝臣都屏息敛气,等着那最终的旨意下达。
“此事是否太子罪责,还需大理寺查办后定夺。只是皇后实在令朕心寒,朕……意欲废后。”
废后两个字终是落了地。
朝堂霎时一片寂静,恐怕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兹事体大,还请吾皇三思。”
话音刚落,一众臣子你一眼我一语,俱是劝帝王收回成命的。
寻常体面人家,休弃发妻尚且要再三思索,世家甚至鲜少休妻,甚至以此为耻,更何况帝王家,而皇后更是一国之母,这些年来也无甚太大的过错,如今竟忽然就说要休弃,众臣子又怎么肯应。
一直沉默的太子都跪在了地上,终于慌了神色:“自元后故去,母后服侍父皇已十数年,每日兢兢业业,不敢稍加逾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不过是护子心切,并未铸成大错,加以训斥便是,父皇如何便提起了这废弃二字?一切因儿臣而起,儿臣愿认罪,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冷笑道:“你的罪过有待大理寺评断,越俎代庖,妇寺干政还不算大错?你是要等她谋朝篡位才叫大过?太子不教,难不成不是她的大过?”
太子的脸色苍白,嗫嚅着想辩解,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群臣又是一阵反驳。
卫鹤鸣看着便颇有些齿冷,当今皇后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甚至前世做伴读时他还同这位皇后有些交集。
皇后并不是皇帝的发妻,但却是一个极谦逊小心的女人。
元后是皇帝太子时便相伴的发妻,又是世家出身,是以皇帝初登基时颇受辖制。也因为这个,元后去世不久,他便迎娶了一位无甚家世的卢家女,也就是当今的皇后。
那时后宫里尽是些权贵世家之女,皇后在宫内并没有多少圣眷,而在宫外也没有娘家势力可以依靠,可见后宫的日子过得有多难。纵然如此皇后还是撑了下来,甚至生下了太子——纵然这样百般小心,却也抵不过皇帝的一时念起。
太子之位说替便替,皇后之位也是说废便废。
如今说起了太子懦弱无能皆是皇后的过错,可难不成皇后能一个人生出太子来不成?
卫鹤鸣听着这话都觉得荒唐。
楚家的冷心冷肺,果真是天生的。
卫鹤鸣想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公平,毕竟还有一个前世今生赤诚待他的楚凤歌在,总不能一竿子打死。
待卫鹤鸣回过神,朝堂上的声音几乎已经要掀了大殿的房顶,为首的文御史素以直言不讳著称,手执笏板声音混雄,一字一句都往帝王的心口窝上戳。
贺岚站在卫鹤鸣旁边,低声道:“这是文初时的父亲。”
卫鹤鸣抬了抬眸,果真在文御史的脸上找到了几分文初时的影子,至少那薄唇和笔直的鼻梁都是一个样子,只是也让他们看起来都多了一些文人特有的刻薄。
只怕文初时那犀利尖锐的文辞也是继承自父亲,只是过分刚直的性子让他在国子监里一向不收欢迎——这点也是继承自父亲,文御史在朝堂上也是没有什么党朋的。
先前这位文御史还参奏了太子治下不严,如今却又如此坦白地指责帝王废后是为不义,实在是对事不对人。
卫鹤鸣轻叹一声:“文大人果然正统,只是……”强极则辱,刚极易折。
贺岚道:“傻子。”
又看了卫鹤鸣一眼,轻声补充:“跟你一个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卫鹤鸣哭笑不得,文御史那可是个真正宁折不弯的人,可他就是再厚脸皮,也没觉得自己有文御史这般的人品,贺岚到底是哪里看出一个样来的?
两人这时还只当这是朝堂上的一个插曲。
却不想御座上的帝王发了怒:“皇后不能抚循他子,多年来只怕也对朕多有怨言,卢家更是仗着皇室之威,几次横行霸道,朕都忍了——当初你们弹劾的群情激愤,如今却又口口声声说着皇后的好来,你们倒是说说,皇后究竟许了你们什么!”
这话扯到结党营私上,便有些让人畏惧了,不少言官都缄了口。
只剩下文御史仍驳斥:“景朝以礼法治国,圣上因礼法称帝,若连圣上都可不遵礼法肆意妄为,那圣上又何以治理天下人?天下人如何肯服圣上?”
又道:“昔日卢家人几次横行,臣等可有回护?卢家子弟欲害卫解元一案,臣等可曾徇私?言官一张口,清浊自在我等心中,圣上又何必混淆视听?弹劾卢家因为卢家行事放肆,祸害百姓,而如今谏圣上,却是因为圣上与卢家行了一样的糊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