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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歌至今仍打着思过的旗号躲在王府里,没想到今日却肯出来了。
楚凤歌道:“来看你一眼。”
卫鹤鸣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心道你可千万别提前些日子的胡话。
却不想楚凤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北胡那边已经有探子传消息回来了,估计不久我就得被遣去北胡了,临行前特意来看你一眼。”
卫鹤鸣一愣,道:“你身上并无官职,又是堂堂瑞文王,就是打起来,又怎么会轮到你去北胡?”
楚凤歌的眼里仿佛酝酿着风暴:“今上并无容我之意。”
卫鹤鸣早就没了心情再去惦记着前几日的尴尬,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翻找着此时的消息。
然而只是徒劳。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对楚凤歌没什么太大的印象,更不会在意这样他是否去了战场,又是多大上的阵。
那么这究竟是前世的注定还是今生的变数?楚凤歌到底会不会有事?
卫鹤鸣皱着眉思索,半晌才说道:“你……不若你装病吧。”再怎么样,圣上也不会派遣一个卧病在床的王爷前去的。
楚凤歌低低笑了一声:“你这样替我着想,我很是高兴。”
卫鹤鸣瞪他一眼:“说正经的呢。”
楚凤歌注视着他:“我非去不可。”
去将那些人欠他的债一一讨回来。
前世的他,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赶赴边疆,那时他只有十六岁。
“你去了也好,你去了……我便随你一起,跟你爹在地下一家团圆。”他的母亲卧床垂泪,自父亲死后,那模糊的泪眼从没在他身上停留过片刻。
“哈!听说那些北胡人杀人不眨眼”四皇子口无遮拦地蔑视他。“如此也好,我便再不用看见你这样一个废物了。”
“殿下……还请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小人家中三代单传,实在不能就这样陪着殿下送命啊!”仆役哭着给他磕头。
没有一个人期待着他活下来。
他只能躲在宫中的角落,最后一次窥视着那人的生活。
“不许哭,”红衣少年舀起了水,细细地洗着脸上的尘土。他身上的光鲜的衣袍破损了多处,他却浑然不觉,笑嘻嘻地对楚沉说:“你越是哭,那些欺侮你的人便越是高兴,你好好洗干净,明天我陪你再打回去!”
年少的楚沉瘪着嘴,半天才含泪扯出一个笑来:“鹤鸣,你真好。他们都嫌弃我累赘,都想我死了才好……”
卫鹤鸣拂袖,敲了敲他的头:“他们越是想让你死,你才要活的越好越长久,你看他们一大把年纪,你努努力,没准他们还死在你的前头。”
楚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后来楚凤歌独身一人赶赴边疆的时候,在军营中过着最下等士卒的生活的时候,险些死在北胡人刀下的时候,乃至于身中数刀无人医治九死一生的时候,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一段记忆,一段信念,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必须要活下来,哪怕并没有人期待他活下来。
哪怕他身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哪怕连这样的一个信念,都是他偷来的。
“我想去。”他对卫鹤鸣说。
卫鹤鸣的瞳孔里明明白白映出他的身影,半晌才道:“我不拦你,只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若有万一,只管逃命,活下来才是真的。你莫忘了,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人等你回来呢。”
楚凤歌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含笑道:“是。”
卫鹤鸣自打这日起,便连着在家中书房里忙活了几夜,卫鱼渊进来时,正瞧见那纸张漫天飞,笔墨散乱了一地的模样,只得提着衣裙,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卫鹤鸣一脚踏在太师椅上,书桌上铺着极长的一卷卷轴,手里拿着一管狼毫,耳后还别着一管,双眼熬得通红,冲着鱼渊笑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鱼渊道:“来看看你在忙什么。”说着捻起卷轴的一角细细看了过去,才发现这是一整张的地形图。
“你这是……北胡?”鱼渊比照着自己之前看过的山川志异,很快就准确地发现了地名。
卫鹤鸣点了点头:“楚凤歌要随军,我给他做张地图出来,也方便些。”
鱼渊皱了皱眉,指着一处道:“你这里画的与书上所载不同。”
卫鹤鸣看了一眼,笑道:“那处原是草场,只不过这些年过来不知为什么成了沙丘,自然便改了。”
鱼渊一愣:“你怎么知道?”
卫鹤鸣自然不能说是前世去过,只得搪塞:“我听闻同窗提到过。”
鱼渊笑了笑,没再说话,只低头看着地图,用狼毫沾了沾朱砂,在地图几处画了朱圈,批注:“此处多草木,有东风,宜火攻”
又这样接连批注了几处,卫鹤鸣扭头一看,当场怔了神:“阿鱼,这些都是你想的?”
鱼渊点了点头,笑道:“我都是照书上揣度的,不知对不对,只管写上,也好给人做个参考。”
卫鹤鸣心下震惊,他曾在岭北与北胡打过数年交道,鱼渊画的这些竟丝毫不错,甚至都巧妙的很。
“阿鱼……你写的半点没错。”卫鹤鸣盯着她,竟有些恍惚。
他前世就知卫鱼渊的聪慧过人,胸怀经纬,可如今看来,卫鱼渊这样的年纪,竟是智谋眼界都尤胜男儿。
这样的卫鱼渊,前世竟然替他死去,实在可惜了。
他便是倒了箱底,也不过是只有些治世的本事,当初活下来的若是阿鱼……
鱼渊轻笑一声,眼中烛火摇曳,不知闪烁着的是不是落寞:“我便是想得再多,也没机会前去一见,更别说印证我这些计谋都是否可行了。”
是了,前世纵然活下来的是卫鱼渊,也未必会有更好的结果,因为她是女子。
只女子二字,便能抹了她所有的才华抱负,将她的棱角一点点磨平,最后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妇人,将那万卷书籍都用在院墙内的琐事,教孩童去念那狗屁不通的启蒙——这样才会人人称赞,美其名曰贤良淑德。
说不准还会有人说,这并没有辜负她的才华,这是女子的智慧,女子的战场。
卫鹤鸣曾替卫鱼渊扮过女装,太清楚妇人口中的这一套——可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卫鹤鸣竟觉得有些无力,他与鱼渊双生,却第一次设身处地地站在卫鱼渊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
竟没有给她留下一条生路。
那惋惜和不甘清清楚楚烙在了卫鹤鸣的眼底,卫鱼渊看了便知他的心思,却只用金簪一下一下拨弄着烛花。
那姿态柔婉窈窕,像极了闲适的女子,可眼底的冷硬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会不甘心么?”卫鹤鸣问。
“阿鹤,这话我只与你说。”卫鱼渊盯着烛台滚下的红泪轻声道。“我不甘的很,愤怒的很,可我有愤无处泄,有苦无处诉,就是打落了牙,也只得和着血泪吞了。”
“因为我是卫鱼渊。”卫鱼渊放下金簪,沉默地继续批注那卷轴上的地图。
因为这世上容不下我。
第三十九章 别离()
第三十九章别离
楚凤歌离京的前一日,卫鹤鸣左手提着一坛好酒,右手拎着一卷卷轴踏进了瑞文王府,笑嘻嘻地邀请楚凤歌与他共饮。
两人重新在院落里对坐,楚凤歌那张年少的脸竟与前世的王爷渐渐重叠,眉宇间却又少了几分戾气阴沉,竟让卫鹤鸣有些错乱了时间的感慨。
楚凤歌笑着与他斟了一盏酒:“我还以为你定然不会同我饮酒了。”
卫鹤鸣的笑有些郝然,却也不甚在意:“这坛酒我与你非喝不可。”
前世他为鹤相时便曾敬他一杯酒水,道来日再会,今生他想却想提早带上一坛酒与他一会,无论是因着前世的友谊或是恩情,都是杯酒说不尽的。
楚凤歌道:“若是饯别,你却是来早了。”
卫鹤鸣摇了摇头:“不早,离别伤感,今日我与你痛饮一番,明日我便不去送你了。”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悲伤感秋的人,北胡之役旷日时久,不知再见楚凤歌又是何日,他并不想目送着这人的背影离去。
说着,他又将卷轴递给他,笑道:“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饯别礼赠予王爷,这地图是我看着书描的,家中阿姐帮我做了批注,还望能帮上王爷一二。”
这卷轴是姐弟俩合力赶出来的,为防边疆混乱纸张易毁,卫鱼渊还特意将这地图绣在了绢上。
楚凤歌却问了一句:“这批注是你做的?”
卫鹤鸣笑道:“家姐在家中喜好读书,随便标注的,王爷做个参考便是。”他说的谦虚,可口气中却是满满的骄傲。
楚凤歌目光闪了闪,他是知道卫鹤鸣有个双生姐姐的,甚至在卫鹤鸣尚且是鹤相之时,有门客曾跟他提过与卫家联姻之事。
只是后来卫家倒了。
虽然前世先生极少提起,但从只言片语中他却拼凑出一个事实来,就是前世的卫鹤鸣之所以能够逃出生天,是因为双生姐姐替他做了刀下亡魂。
甚至连那块被视若珍宝的鱼佩,都是那位卫家小姐的。
楚凤歌眼神颇为复杂,不知是庆幸多些,还是羡嫉多些。
心道卫鹤鸣待人至诚至信,却也一身都是软肋,他若当真想拿捏这个人,只怕再容易不过。
只不过是舍不得。
“这一杯,算我给王爷庆功,祝你早日大胜归来,我再与王爷把酒言欢。”卫鹤鸣不见他神色变幻,只慨然举杯道。
楚凤歌心里清楚的很,这一仗无论是赢是输,都与他这个王爷无关,甚至他去边疆,根本就不会受到与地位相称的对待。
可他并没有说,只笑着跟卫鹤鸣碰了碰杯:“也愿我来日归来,能唤你一声卫状元。”
卫鹤鸣并不谦虚:“便是为了王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