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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十八号,一触即发的局势,像个胆刺被捅破似的,因为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终于浮出了水面。
华夏虽然没有参战,也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随着德意志、沙俄、英国相继开战,新闻纸上一天一遍地报道不停。
这天下午,春雁给凤笙收拾贴身衣物时,道:“您这个月小日子又乱了?”
“是迟了。”凤笙道。
“可怎么迟这么久?”春雁小声嘀咕。
“从前也有过。”凤笙道。
春雁连拍了两下头:“可不是,姜大夫开的药上个月就吃完了。别说,还真挺管用。一直都挺准的。”
“嗯。等姜大夫回来,让他重新拟个方子就行。”凤笙道。
药不是随便吃的。
每一味,属性搭配,分量轻重都有讲究。
姜大夫给闫家看了几十年的病,熟悉闫家每个人的体质,凤笙这儿便想等他回来再说。
这事说过就忘了。
到了八月中旬,因为局势紧张,姜大夫不得不回沪城暂避。
他把找到的一味顺气养肺的药,给凤笙:“是皖城西边禹林镇上一个赤脚医生家的祖传秘方。除了这个,还有个养气管的方子,肺通气管,都是一块儿的。”
凤笙道:“那必然是好东西。”
姜大夫笑着点头,显然对此行的收获很满意。
想起这次只花了四百大洋,还有三千大洋多余,拿出来还给凤笙。
凤笙推回给他:“知道您不在乎这些身外物,不是存心给您添堵,只是日后去外头游历,总有碰上好方子的机会,不好因为钱财抓紧白白错过。您先收着,回头我去账上再支些,凑个整。”
凑个整,少说是一万。
姜大夫摆手:“这不成,不成。我年老眼花,又不怎么记事,那么大笔钱,哪天弄丢了,上哪儿去找?”
凤笙想了想,道:“您就没想过收个徒弟?”
姜大夫叹气:“怎么没想过,可也得有好苗子,肯学才行……西医兴起,一个个都奔那去了,剩下一些,想从矮子里面拔高子,难啊……”
“倒是可以去劳务公司登个启示,好过您自己撞大运。”凤笙道。
姜大夫对劳务公司不是很清楚,只管听着。
给凤笙号了脉。
姜大夫望着凤笙,眉头皱起来:“姑奶奶?”
凤笙道:“怎么了?”
姜大夫忧心忡忡:“……是喜脉……”
凤笙:“……”
姜大夫道:“两个多月了。这是……”
凤笙想了想,摇摇头:“还请您替我先瞒着外面。”
姜大夫还是不放心,道:“按理说,就姑奶奶眼下,这个孩子是留不得了。只是您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胎要是落了,日后再想要孩子,恐怕艰难。”
凤笙点点头:“我明白。”
她预备先瞒着俞程文。
春雁是瞒不了。
而春雁知道后,既惊喜又担忧,问凤笙:“那姑爷那儿?”
凤笙拉住她的手,道:“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想生下来。母亲知道了,也会高兴闫家有了后。是不是。”
春雁眼眶发红:“就是替您觉得辛苦。”
凤笙笑道:“想要孩子又怕辛苦,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嘱咐她,“大哥还不知道。先不急着告诉他。”
“您怕大爷不同意?”春雁道。
“他从小就爱管着我。万一真反对,怎么办?”凤笙道。
“那不行!”春雁道。
她心里,还觉得可以凭孩子,让姑奶奶跟姑爷破除芥蒂,重续婚姻。
两个人完全没想到一条道上。
……
省城段公馆的小公子从出生后,就一直没有名字。
过了满月,李佳玉容终于可以出产房了,便让奶妈抱着孩子,坐汽车去军政府找他父亲。
落地的孩子见风长,出生时瘦皮猴似的小东西,因为照料得好,如今分量翻倍不说,更是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奶妈抱着孩子,有意要在李佳玉容跟前讨好,尽捡好听话说:“看小公子这鼻子、眼睛,不就是跟总长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
李佳玉容怜爱地摸着孩子的头,凑过去亲了亲。
孩子蹬了蹬腿。
李佳玉容笑道:“他还不乐意了。怎么,不喜欢坐汽车?一会儿就能见到爸爸了,高不高兴?”
奶妈赔着笑:“哪家的小公子也没有咱们家好命,这才刚能出门,就坐上小汽车咯。”
这话让人听着真熨帖。
到了军政府门口,大兵见是公馆的车,查了查证件,挥挥手放行。
71()
奶妈抱孩子;跟在李佳玉容身后;进了军政府大楼。
在总长办公室外,曲秋明拦住两人:“总长在会客,您请留步。”
奶妈心想必定是很重要的客人;不然不会连夫人也拦。
两人抱着孩子去小会议厅。
等了大半个小时;孩子吃了奶睡着了。
曲秋明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李佳玉容让奶妈抱好孩子,站起来出去。
往总长办公室走近些,听到女人唱曲。唱得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婉转娇啼,圆润魅人。
官员包养女戏子自古就有,到了段伯烽这儿不是头一遭。然而当面撞见;还是让李佳玉容难以承受。
曲秋明跟机要秘书吕良华交待完中午的宴饮,回来后;见李佳玉容扶着墙站在走道里,脸色相当不好。
便上前去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佳玉容道:“这就是总长的贵客?”
曲秋明道:“卑职不敢多嘴。”
李佳玉容道:“那麻烦您替我给总长递个话。”
曲秋明道:“总长交待了,不能打扰。要不您先请回,等总长谈完正事,卑职必定相告。”
正事?
听戏子唱曲也算正事的话,全省城的有钱老爷少爷们,不得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李佳玉容在心里冷笑。
她想看看,究竟是个多倾国倾城的名伶,叫段伯烽迷得连公务都不管,专门将她请到军政府办公室开小堂会。
里头还在咿咿呀呀地低吟。
唱完后,梦菲拿帕子沾沾唇角,笑道:“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听《武家坡》了。这可不是我的首本戏,唱得不好,怪丢人的。”
段伯烽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
“要不再给您唱首《西厢记》?”梦菲轻声道。
“可以了。”段伯烽道。
梦菲绕过楠木书案,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我听说公馆添了小公子,说不出的替您高兴。您怎么反而不乐意?”
等了一会儿,不见段伯烽接腔,便知道这话他不爱听,换了话说。
“晚上有柳芳菲的《贵妃醉酒》,听说请的是沪城的如意班,如今票价炒得都没边没际了。争着抢着要一睹柳芳菲的艳容呢。您就不感兴趣?”
段伯烽最近连着几天去颐和路留宿,梦菲心里高兴,也好奇,之前可是连着好几个月不登她的门了。
还怕段伯烽对她腻了。
她自忖这次是个机会,便拿出十二分的殷勤来讨好。
段伯烽道:“贵妃醉酒?没兴趣。”
梦菲咯咯笑:“这可是柳芳菲的看家本子。江淮一带,多少大老爷们迷她迷得神魂颠倒,甚至倾家荡产的都有,怎么就被您说得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了。”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很美。
女戏子间的恩怨情仇,就像窑姐儿被窝里的男人,都是同一本账。
很有些同行相忌的意思。
“其实柳芳菲卸了妆也不是很美。就身段还可以看。”梦菲道。
段伯烽闭着眼睛不吭声。
看起来真对这个柳芳菲不感兴趣。
梦菲心里踏实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曲秋民进来报告说:那位带着小公子,在小会议室等总长。已经好一会儿了。
段伯烽道:“让她回去。”
曲秋民道“是”。
他是总督警卫连连长,官职不高,但地位非凡,一切以上峰马首是瞻。
段伯烽让李佳玉容回去,他便毫不手软地执行。
把人请了出去。
一直送上车。
直到公馆的汽车开出军政府。
半路上李佳玉容下了车,叫了辆洋包车又折返回去。
一直等到梦菲倚着段伯烽,从军政府里出来,上了车,一路开到中央戏院,双双下车,被戏院经理迎了进去。
自己的丈夫,揽着个女戏子公然抛头露面。
李佳玉容咬着唇,委屈得浑身发抖。
……
“您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说吧,这就给您做去。”春雁喜滋滋绕着凤笙打转。
凤笙道:“还记得从前咱们家巷子后面,总有人吆喝着卖酸辣粉么?”
“您想吃酸辣粉啦?”春雁道。
“有点。”凤笙点头。
“这个我会。”春雁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去厨房找材料。
找不到辣椒,又特地叫陈管家跑了趟杂货铺。
两人捣鼓着吃的,想起从前,春雁笑道:“……夫人知道小姐爱吃辣,总笑话说生了个辣子。”
“我是辣子,母亲成什么了?”凤笙汗颜。
春雁捂着嘴笑。
俞书允回来时,一脸的喜气洋洋。
凤笙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跟你说你也高兴。早上去劳务公司,那边留了两个应聘人的地址。我看了,其中一个在德国工厂做过工,刚刚回国,对零部件维修、上机操作都很熟悉。怎么样?高不高兴。”俞书允兴致勃勃的。
“怎么这么巧?”凤笙直起腰,心里惊奇。
随即想到欧洲到处在打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会选择离开那儿回国。
俞书允道:“欧洲在打仗,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就证实了凤笙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