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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楼中子弟还在戚少商指使下,佯作无意,进行迅如闪电的袭击,连续毁掉六分半堂三处重要据点。
敌对阵营之内,展开了两场关于反击报复的大辩论。他们不做反击,一是咬牙怀恨,等着苏梦枕蹬腿咽气,二是忌惮黑衣人,希望先收买一个有资格和她并驾齐驱的高手。
商议途中,曾有人献计说,不管黑衣人怎么反应,找个由头,纠集京城禁军、京畿一带的军队,像攻打毁诺城那样,迅速攻下金风细雨楼,打散楼里数千帮众,逼苏梦枕踏上逃亡之路。
然而,蔡京捋须一笑,问谁愿去承担构陷栽赃的重要任务,谁愿做先锋打头阵,谁愿意负责善后事宜,忽然之间便万马齐喑。无论文官武将,还是江湖豪雄,都极其珍惜生命,不想为区区一个苏梦枕,将大好头颅轻易抛却。
又有人提议,不如派人冒充她,连作几桩抢劫、灭门、强…奸的大案子,然后一股脑儿推给神侯府负责,最好惊动有如天外神龙的方歌吟,引他入京除恶。黑衣人焦头烂额之际,哪里还能照顾金风细雨楼?
可是,人人都记得任氏兄弟惨死天泉湖的凄凉情状,以及熙攘人群里,两大刀王脑袋不翼而飞的当世奇景。他们若这么做了,主谋者一定会死,也一定会死得比那四人更惨。他们宁可率领官军出阵,倚多为胜,也不愿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苏夜,死了都无处说理。
最后一个主意,倒是相对安全一些。此人突然提到洛阳太守的爱女温柔,说温柔在风雨楼地位极高,在王小石心里分量极重。倘若绑架了温柔,囚在太师府,王小石马上就会方寸大乱,甚至冲动之下,不惜举全楼之力救援。入冬前,温柔逃出洛阳,返回京城,当众宣称再也不回家见爹爹了,正好趁此机会引诱绑走她。
这道良方妙计一出,包括蔡京在内,所有人瞬间想到狼狈跳出窗口的白愁飞。蔡京虽未在场,随便幻想一下,亦可想出当时的尴尬情状。他想完之后,满面笑容,点头道不如你去试试。那人立即面有难色,推三阻四,急得满头大汗,就是不肯挑起重担,充当妙计的实施者。
商量了两次,太师府内众说纷纭,始终不能达成共识。不过他们均同意,暂时把责任踢给六分半堂的雷纯和狄飞惊,要六分半堂拿出诚意,休要虚言哄骗,用不值钱的便宜言语奉承太师,遇事却不肯出人出力。
辩论余波未息,江南噩耗又至。春暖花开,万物生发的时节,朱勔乘船游赏苏杭运河,遭到一名用剑的蒙面女子刺杀,不幸壮烈牺牲。女子刺杀得手后,重新跃回河里,顺流而下,一转眼失去踪迹。
一个黑衣老人,一个妙龄女子,一个用短刀,一个用长剑。若是不明内情,谁都难以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京城众人惊疑不定,由多个途径打听详情,听说凶手剑术高的出奇,用的似乎是“无剑之剑”,能空手激发剑气,顿时纷纷陷入沉思,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勔牺牲后不久,江南、东南、西南地区连续发生血案。这一系列案件不同以往,死者既非与六贼作对的仁人义士,也非后悔了,自愿退出党争的归乡官员,而是亲近太师府的众多不入流小帮小派、和官府同流合污的镖局商户。太师府收买的内奸眼线,起码死去七八人,连通京城的联络网受到惨重打击。
凶手眼光极精到,手法极老练,未曾多伤一人,像是获取了内部消息,对这些暗桩一清二楚。以蔡京之运筹帷幄,老谋深算,也不得不考虑内鬼的可能。
他居于庙堂之上,亦熟悉江湖驰名人物,反复斟酌“剑术高的女子”,总是跳不出那几个人选。即使他想开脱心中的嫌疑人,也找不到合适理由。
此事爆发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江南绿荫处处,芳草萋萋,乃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这帮人却像一群无头鸟儿,无论飞向哪个方向,都很容易撞到无色透明的玻璃窗。后来,他们勉强收拾心情,想出一些对策,聚在同一处预备反击。那女子又不见了,几个月没有下手作案,似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蔡京日夜翻阅江南送来的线报,越翻疑心越浓。他最终注意到,有人目击在长江某一渡口,一名清艳风流的少年用京畿口音,付钱雇船过江。少年渡江之后,南方便重归平静。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把疑窦深埋在心底。横竖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方、米两人,亦不会惊讶于他们私下生事。况且,说不定这只是一场陷害,就像他曾经主使的许多次那样。
苏夜冬日离京往南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盛暑时节。汴梁城裹在一片浓绿之中,四处可听虫鸟鸣叫,一派繁荣富贵景象,比起江南的风流纤巧,另有一派北方的典雅大气。
她并未放弃江南,只是故意麻痹敌人,给他们提供放松、休息、松懈的时间,再杀一个回马枪。回马枪是否有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把目光转向童贯,尽可能快地刺杀他,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她一回来,便去了小甜水巷,潜伏在“白牡丹”李师师住处附近,守株待皇帝的车驾。由于风雨楼持续占着上风,无需她多事干涉,她甚至未在风雨楼中人面前现身,自顾自地等待兔子撞到树桩上。
她起码等了一个月,没等到当今天子,反倒等来了一位熟人——乔装打扮,扮成肥胖老年富商的惊涛书生吴其荣。
第三百八十章()
李师师声名鹊起后,一路走红,力压原来的孙三四、徐婆惜等人,几乎成为公认的京城四大名妓之首。
惊涛书生久闻白牡丹艳名,兴趣日益浓厚,希望一睹她的芳容。不幸的是,李师师所在的小甜水巷,乃是风雨楼辖下的地盘。王公大臣尽管前来无妨,六分半堂中人却得暗自嘀咕一下。
因此,他粘上胡须,涂黄皮肤,挤出许多褶子,拿着一盒金锭,一盒珠玉宝石,登门求见这位花魁。
结果他来得不巧,这一天,李师师正在招待其他贵客,无法出来相见。这既可能是事实,也可能是她的托词。但吴惊涛在美貌佳人面前,向来毫无脾气,一听对方婉拒,便点头哈腰地走了,压根不觉得受到了冒犯。
时值酷暑,天气极热。他以前受过内伤,难以用内功抵御炎热,只热的满头大汗,不断用手帕擦拭。他边擦汗,边挪动肥胖的身体,挤进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声吩咐后,马车轮子粼粼转动起来,载着他前往不动飞瀑的方向。
其实他不易容,风雨楼子弟也未必愿意在李师师香居附近,和他大打出手。他只是认为易了容,可以避免许多麻烦,更可以避免自己肚皮再开一个洞。但不易容已经很热,易容完毕更热。他进了车子,赶紧撕掉假胡须,拿帕子拂拭下巴,吸干屡屡滚落的汗珠,顺带拭抹脸上的黄色颜料,忙得不亦乐乎。
他忙个不停,马车则平稳迅捷地向前奔驰。拉车的马异常神骏,明知车上多了三百斤重量,仍和没事马似的,沿大路小跑着前行。吴惊涛刚刚擦干颜料,忽觉车子停了,外面传来车夫的行礼问安声,以及两名熟人的答话。
话音未落,车帘陡然掀开。邓苍生、任鬼神两人一前一后,蹿进马车,同他打了个招呼,大模大样地在侧边坐下。
惊涛书生微觉不满,却不肯多说,把那方浸透了汗水的手帕塞进袖口,慢条斯理地道:“今天真热,蝉儿都叫得无精打采。。”
邓苍生无意与他讨论天气,屁股刚沾着座位,便气咻咻地说:“你说,苏梦枕怎么还不死?人人都盼他死,可他就是不死。”
任鬼神不说话,像是让出了一份荣耀。吴惊涛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病痨鬼的命,说不定长着呢。说不定你我都死了,他仍然活着。”
邓、任两人上车之前,特意吩咐车夫,要他把车子赶到僻静地方,不要去人多的分舵和总舵。于是,车子再度行驶后,去的并非不动飞瀑,而是附近的偏僻小巷巷口,停在一株很有名气的百年榕树旁边。
这时候,吴惊涛从另外一个袖口,扯出另外一方手帕,却不继续擦汗,把它握在手里,握成一个洁白的球。他淡淡道:“两位找我啥事?”
邓苍生见他如此痛快,便不再绕弯子,沉声道:“吴兄,你鲜少离开总堂。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你一定有所耳闻。”
吴惊涛道:“是又怎样?”
任鬼神终于开口,助攻道:“你终日瞧着雷姑娘愁眉不展,为堂子里的兄弟费尽心血,难道……难道不想替她做点什么?”
当日雷纯献计给蔡京,等同于递上了一份投名状。从那以后,六分半堂半公开,半遮掩地加入蔡党阵营。他们出过不少力气,帮蔡京及其同盟亲信办事,譬如运送童贯杀良冒功,从边关百姓那里劫来的钱财粮草;护运蔡京赠给“神霄羽士”林灵素的珍奇异宝;保护江南往京城进贡的花石纲。
凡是这等苦活、累活,抑或遗臭万年的活计,都被蔡党交给他们来做。
这倒也没什么,因为想要好处,就得让人家知道他们有用。然而,金风细雨楼多次从中作梗,打劫六分半堂的运输镖队,将镖货或抢走或毁掉,所以十次当中,起码有三四次运不到目的地。
蔡京表面温言抚慰,实际颇为烦恼,总派人到不动飞瀑去传话,话里话外,无非是质疑他们实力不如金风细雨楼。此后,六分半堂特意设下圈套,用皇城禁军、大内侍卫假扮堂中成员,护送一趟内库镖银,故意卖个破绽,引风雨楼去抢,意图掀起上动天听的巨大风波,让皇帝下旨剿灭对手。
但说来奇怪,偏偏这一次,风雨楼毫无动作,恍若未闻,任凭镖队大摇大摆地经过。侍卫们顶着炎炎烈日,奔波了一整天,虽不敢埋怨太师,却议论纷纷,给六分半堂扣了个“无能”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