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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可悲的是,他寻找敌人,却找到了一个空洞虚无的目标。
天地从不是任何人的敌人,只是所有人生存的环境。如果苏夜和苏梦枕退得不够快,同样会被闪电击中,发出烙饼烙焦了的气味。他臂上,剑气冲天而起,指向苍穹,最多令闪电更容易找准方位,如此而已。
可他的努力越徒劳无功,就越凸显他命运的凄惨。
雷击仅仅一瞬,苏夜却觉得眼前画面像慢镜头。时间慢悠悠过去,容许她想了很多很多。除他们三人之外,街上的人也都在齐声叫喊,语无伦次地评论这幕奇景。可是,她忘了他们还在,对他们的大喊听而不闻,只目不转视地盯着关七,盯着他颓然垂落的手臂。
铁面具上,传来微辣微酥的电击感觉。这感觉并未影响她,也没引起她半点关心。她和苏梦枕不约而同,退到某个距离后,就像被人点了穴道,静立不动,竭力想要弄清这是真是幻。
关七头发散开了,根根刺向上方,蓬松如张开刺的刺猬,还散发着焦糊气息。他手脚锁链均被闪电劈断,全身上下,正闪烁着微弱的小火花,照亮了他微微痉挛的身体。
苏夜印象最深的仍是他的脸。也许因为受到太大冲击,他五官都在淌血。鲜血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这副模样看起来确实很凄惨,但苏夜知道,在场的人均没资格同情他。
他竟没死。
雷声绝灭后,苏夜受惊过度,觉得自己开口说话的能力已死掉了。关七却还活着,还带着愤恨不平的表情。他认为上天对他不公,所以定要挣扎着活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向上天讨回公道。
她惊讶之余,注意到他不仅没死,还保持着起码的行动能力。他身体很快由僵直变为柔软,衣上的火花也在逐渐熄灭。他面部肌肉抖动了几下,再度形成那空洞的稚气表情,活像被雷劈傻了似的。
若说之前,苏夜还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稍稍推测他的想法。如今她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存在任何想法。
他的头脑本就极其混乱,受此重创,会不会失去对外界的反应?
关七忽地垂下头,嘴唇无声地动弹几下,似在喃喃自语。苏夜见他动弹,方惊觉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握紧刀柄,发现手中居然全是冷汗。她陡然想起,雷声滚近时,她心里曾生出非常古怪的念头。
她那时觉得,自己平生占尽便宜,终于要遭受天谴了。直到关七大声咆哮,她才悚然惊觉,即将被雷劈中的是关七,不是她。
这道闪电若劈在她身上,她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但她今生今世,绝对不想尝试它的滋味。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实则只在数个弹指之间。雷击只延续了一刹那,转瞬即逝。关七低头时,旁观众人兀自惊呼不绝,好像都在惊呼“他怎么还没死”。
这些惊呼落在苏夜耳中,就好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事出突然,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做,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关七好像才察觉她的存在,猛一抬头,死死瞪着她,眸中再度出现熟悉的狂乱光芒。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仍无所畏惧,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
苏梦枕出神地看着关七,偶尔目光一偏,落在五湖龙王的面具上。他咳了几声,喘几下,又咳几声,咳声刺耳,目光冷的像冰。方才那阵力拼,对他的影响着实不小。听起来,他好像正在拼尽全力,压制一场撕心裂肺的大咳。
在苏夜试探的眼光中,在苏梦枕时断时续的轻咳中,关七终于又动了一下。起初,他只犹豫着向后移了一小步,受惊感愈发明显。他好像又不认识苏夜了,也不再觊觎她的玉佩。苏夜实在不清楚,他透过她,又看到了何种古怪画面。
忽然之间,他仰天长啸,啸声凄厉尖锐,然后骤然转身,飞快掠向远方。
他视苏梦枕如无物,掠过苏梦枕身边。红…袖刀刀光一闪,封住了他的去路,想将他逼回原处。若是之前的关七,必能突破刀光封锁,扬长而去。然而,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关七好像看见了刀,又好像没看见,心不在焉似的,举臂一挡,臂上却无剑气荡出。刀锋未受阻拦,斫入他左臂,轻而易举地将整条臂膀砍了下来,霎时间鲜血狂喷。那条手臂落地,还弹跳了几下,就此沉寂。
苏夜一惊未尽,又来一惊。她愕然望着地上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叫道:“你等等!”
苏梦枕之惊不在她之下,亦有拦截之意。他们错愕时,关七却去的远了。他轻功似乎未受影响,快的难以想象,身形一弹一纵,落在附近民居的屋顶上,纵跃自如。闪电不断闪现,每闪一次,众人便见他身影远去一分,渐渐没入更远处的黑暗。
苏夜若要追,很可能追的上,但她动也没动,怔然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京城几大势力尽聚于此,她不能抛下程英她们,孤身追逐一个断臂的敌人。何况,她忘不掉关七的愤怒和绝望。她忽然觉得,自己又不太想杀他了。
今夜奇变一个接一个,令人目不暇接。旁观者目送关七消失,才突然想起,他的逃逸代表了一切的终结。他们未想到关七武功如此之高,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结束。只可惜,事实就是事实。对剩下的迷天盟成员来说,关七败于人还是败于天,并无任何不同。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从此以后,迷天盟失去了这位神魔一般的七圣主。或者说,从此以后,迷天盟将彻底不复存在。
五湖龙王肃立当地,犹如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似乎并未觉察背后射来的种种目光。关七从所有人视线中消失,他却长久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在看他会不会回来。
令人难耐的沉默过后,她缓缓转身,先注目苏梦枕,又注目雷损。包括这两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在挑选谈话对象。
但她开口时,竟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五圣主、六圣主去了哪里?”
狂雷直降九霄,落在关七头上,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一个个活像大梦初醒的孩子,听到龙王问话,才茫然望向两位圣主站着的地方。可是,那个位置只剩翻倒在地的铁囚车,那两人已无影无踪。
他们趁无人注意的机会,偷偷溜走了,竟没一人看见他们去了哪儿。苏夜心知他们必定赶去面见方应看,也不揭破,只叹了口气,淡淡道:“关七圣果然神功盖世,若单打独斗,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她语气平和,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作总结,不像刚刚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如果有心人仔细看,会发觉她面具下方,正不断渗出血珠,表示她受了不轻的内伤。只因雨势太大,每个人都**地向下滴水,才没几个人注意这事。
苏梦枕收刀回袖,不住咳嗽着。茶花见他们均已停手,便持油伞上前,替他撑开伞。
苏夜冷冰冰瞟了他一眼,问道:“雨这么大,撑伞有啥用?”
茶花万万没想到,她与苏梦枕说话前,先向他问话,被她当头一问,顿时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道:“我还带了蓑衣……”
苏夜冷笑道:“苏公子已经淋透了,这时才披蓑衣,岂非脱了裤子放屁?”
她不等茶花回话,又转向雷损,以更不客气的态度问道:“还有你,雨这么大,你连把伞都不肯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茶花举着油伞,已彻底愣在那里,心想这人莫非吃了火药,随时准备找事?可他仔细想想,又觉得人家说的完全没错。语气刻薄尖酸,不代表虚言哄骗。不过,苏梦枕既未示意他收起伞,他就恍若不闻,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五湖龙王脾气怪诞,天下皆知。他在江南横行霸道,自非容易相处之辈。但他面见六分半堂总堂主、金风细雨楼总瓢把子时,竟也如此不留情面,仍然令人惊讶。
雷损绝不介意,微微一笑,拱手道:“龙王,你好。”
苏梦枕止住咳嗽,淡然道:“龙王似乎正在咳血,贵体无恙吧?”
苏夜笑道:“不敢当,在公子面前,何人敢称有恙?”
他们说话时,声音不大,却极其清晰,穿透萧瑟风雨,使旁人听的十分清楚。若只听对话,倒像十二连环坞即将与六分半堂结盟,与风雨楼作对似的。怎奈世事时常不如人意,实情恰好相反。雷损客气,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强敌;苏梦枕不客气,因为龙王先开口招惹他。
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从来不是。
众目睽睽下,五湖龙王忽地发出一声愉快的笑声,又道:“怎么不见狄飞惊狄大堂主,杨无邪杨大总管?他两人是你们最得力的臂助,为何不一起带来?”
苏梦枕道:“带的人太多,岂不令阁下疑惧,误以为风雨楼有染指迷天盟之意?”
雷损笑着看了他一眼,仍然和气地回答道:“狄飞惊已来了,但不在这里。他不喜欢见到陌生人,我也从不强迫他。”
此话一出,苏梦枕顿时怪眼一翻,眼中精光四射,反应竟比苏夜更大。苏夜笑道:“看来,狄大堂主真是个聪明人了。听说他法眼如炬,观人视事从无差错。雷老总你遇到棘手事,总要先听听他的意见,再做决断。不知今夜之后,他会如何评价老夫?”
与龙王之咄咄逼人,苏梦枕之另有所指相比,雷损始终极有风度。他好像没听出苏夜言外之意,就事论事道:“龙王问我,我可不知道,总得先问过他才行。”
苏夜盯视他好一会儿,又笑了几声,移步向前,环视迷天盟众人,沉声道:“我今夜挑战关七圣,生死听天由命。不瞒诸位说,我若死了,本帮尚无能够服众的继承人,难免变作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与此同时,关七圣若落败身亡,或抽身远走,那么迷天盟同样会失去后盾。从此之后,贵帮恐怕很难抵抗有心人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