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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老招手,跟着一旁的中方工作人员就递上来一份文件。柴老接过来,转手就交给了及川光博,然后几乎是毫不客气的痛斥道。
“这里有一些案例,都是我国与日本企业合作中遇到的问题。比如说这个我们新宜县第二化肥厂,使用了两台日本产的压缩机。去年压缩机驱动轴出现质量问题,我方要求日方更换,结果日方报出的维修费用、人员差旅费和零配件更换费用,甚至比我们当初引进的压缩机要价还高!”
柴老一把年纪,说到这件事还是颇为激动,有些声色严厉的喝道。
“日方的零配件贵,我们不用就是了。可后来我们中国企业汉华机械厂生产的主轴明明各方面都能满足压缩机的数据要求,可日方就以此威胁不用他们的零件,就拒绝其他的后服务,甚至要影响该厂后续的其他扩产计划!我不知道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是否一样有这种说法,但这个压缩机的日本企业,也一样是三井的关联企业,对此我方只能表示非常遗憾了。”
及川光博听的柴老一番话,脑袋上冒了一层的细汗,连连摆手苦笑:“您这样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我们石川岛播磨重工是非常有商业信誉和道德的企业,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举动。”
……
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总部的大会议室里,宋云辉坐在会议桌的最后一位,手上不停的翻动着笔记本。目光却在会议室里到处巡梭。
大领导们正在上面讲话。大概是初到贵地。官僚们都收敛了自己的热情,一个人发言的时间也就是最多十几分钟。但架不住能有权力说话的人实在太多,一茬茬的领导发言就好像春天里的韭菜,似乎永远也割不完。
好在日本人开会讲话也是一样的冗长,两边凑到一起,倒也是相得益彰。一时间会议室里秃瓢与纸张齐飞,茶水共口沫一色,多少算得上是宾主共欢。其乐融融了。
只是日本人的发言多是假大空,强调个日中友谊,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天气哈哈哈
而中方代表团的人则大多是称赞日本的发达与先进,好好的考察交流会,竟然办出了几分新年联欢会的气氛。
中方一群人早上九点到了石川岛播磨重工的总部,交流会一直开了两个半小时,到了十一点半话筒总算缓慢的旅游到了会议桌的末尾。宋云辉迫不及待的拿起话筒来,他的肚子里早就憋了一堆的问题,手上的笔记本也被无意识的翻烂了。就等着这个机会能够好好的请教一下日本人的造船技术。
“关于国际造船市场我有几个问题,希望能够向石川岛播磨重工集团的各位进行请教。”
话筒刚一拿到手里。宋云辉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手上的笔记本,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和盘托出:“世界上造船业市场有40%目前都掌握在日本的船舶重工业企业手中,石川岛播磨重工起码掌握了全球份额的%以上,想必对船舶建造标准有很深的造诣。目前世界上比较主流的船舶标准是劳氏船级社标准,如何通过劳氏船级社的入级评价是我国造船厂面临的一大难题……”
宋云辉拿到话筒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提问,以船级社入级为切入点,问题涵盖了管理、技术和贸易的方方面面。中国虽然已经有劳氏船级社的入级案例,但目前尚且没有系统的质量管理体系。也就是说虽然能造出符合入级要求的船舶,但暂时没有推广和批量复制的能力,更多还是工厂管理人员高压主抓下的“精品”。
如何从苏式船舶建造体系向西方船舶建造体系转变,这是中国造船业进入国际市场的关键一步。
宋云辉这番问题,可以说真是问到了关键点上。
而这也是日本人最不愿意见到中方拥有的能力,没有这个体系,中国就只能建造固定的几种船舶型号,摸不到门路想发展新的技术都找不到方向。可如果有了这样一个体系,中方就可以自行摸索更高技术含量船舶的建造能力,无非就是在这个体系下不断的投入资源而已。
石川岛播磨重工的公关经理连忙笑着站了出来,接过了宋云辉的这个问题。
“关于船级社入级的问题,我想中方大可不必担心。国际上除了劳氏船级社之外,其他国家也都有自己的船级社。比如说美国船级社和日本船级社,这都是能与劳氏船级社相比的有公信力的大型船级社,并不一定要只盯着劳氏船级社一家。如果中方有船舶入级的需要,我们可以更加丰富的服务。比如说帮助中方设计图纸,专业人员监督施工,代办船级社入级申请手续等。在这方面,我们日本人有着更丰富的经验,成本上交给我们会比中方自己来做要更节省,这是对大家都很有好处的事情……”
简单的说,中国目前的船舶建造体系虽然是继承自苏联,但也未必不能建造符合西方船级社标准的船舶。船型设计的图纸拿过来,按照图纸设计的技术要求去做就是了,总归能拿出合格的产品来。但在产品的背后,每个设计的深层原因、设计思路,质量体系背后的一道道计算公式,没有这些东西,就好像考试从别人那里抄答案,同一道题换个表述方式又是抓瞎。
可是话又说回来,石川岛播磨重工给出的答案,也确实是搔到了中船这些领导的“痒痒肉”。技术上这些东西如果委托给日本人,在初期确实是极大的减小了成本支出。现有系统不需要改变,改革的阻力和新技术导致的优胜劣汰危险自然就小了。
拿着日方的技术照本宣科的做出来。还不是一样的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真要说像宋云辉说的那样。整个体系从苏式转向西方标准。恐怕又要多出许多基础投资需求,年事已高的高工们是否还能接受新的知识体系,目前中船总公司的权力体系是否会受到冲击,这些东西都不能不考虑。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现行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然不希望发生这种改变。
石川岛播磨重工的公关经理话音刚落,不等宋云辉提出新的问题,他的话筒就被人给抢走了。巴立德连连挥手。让人把话筒递到了他的手上,以勇于救场的英姿闪亮登场,热情的赞扬起日方的服务体贴入微,这才是为客户着想的态度。
“感谢石川岛播磨重工方面的安排,在贵方的方案中,我深切的感受到了想客户所想、急客户所急的精神。这种以客户为上帝的做法,值得我们中国企业学习啊。我们有些同志难免有些好高骛远,还没学会走就已经想着跑,若非是日本友人经验丰富,恐怕又要犯了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
巴立德的位置不上不下。不是中船总部的领导,在下属企业中海西造船厂也算有点地位。正适合做这样的发言。
有些话上面的领导不方便说,就只能是下面人揣摩上面的心思,然后代替他们说出来。巴立德瞥了一眼宋云辉,这个格格不入的小小海东造船厂的厂长,未免有些不识好歹。如果上面的领导有引进体系的意思,这些问题又怎么轮的到他来说?
既然上面始终没提这个话头,那他这样做可不就是多此一举、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键时刻,还要我老巴来给领导排忧解难哪!巴立德美滋滋的想着,等到自家的海西造船厂拿到日本设备,发展壮大之后就把海东造船厂给拿过来做个分厂,省的我堂堂海西造船厂要和籍籍无名的海东造船厂相提并论。
宋云辉脸色涨红,自己的问题还没有提完,话筒竟然就被人抢走。这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几乎就是**裸的打脸了。
再加上巴立德拐弯抹角的说他是“左倾冒险主义”,这个大帽子扣下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巴厂长这话我不能认同,船级社管理体系的建立是软件大于硬件,主要是管理方式与产品规格的改变。光买设备不引进管理、经营的技术思想,这不变成清末张之洞那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了?事实早就证明,先进的思想才是不断进步的根本,船级社管理体系是达到船级社质量的必要条件,怎么能置之不理?”
“好了、好了,自己同志说话不要那么夹带棒的。张之洞那是什么人,怎么能用来形容巴厂长。”总部的一位领导终于站了出来,看似是在劝慰宋云辉和巴立德,可实际上立场偏向却是一目了然:“宋厂长你这个问题还是太过激进,要注意国情。船级社体系好是好,可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才投入进去?你问问在座的诸位高工,国内有实施船级社体系的基础吗?”
在座的高级工程师纷纷摇头,这些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哪有继续学习新技术的能力,本能的就反对任何技术的变革。可话又说回来,以国企能上不能下、论资排辈的情况,有技术革新动力的年轻技术人员又无法上位,也真是一个死结。
宋云辉被几乎所有考察团的成员用“你是第一天当领导么”的眼光看着,无声的压力让他面红耳赤,却再也张不开嘴了。
想要在国企这个体系下做点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难了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及川光博陪着柴老,两边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柴老年纪虽然已经很大了,但一马当先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龙行虎步的感觉。及川光博跟在他的身旁,虽然身上穿着高档定制西服、人又年轻了许多,但却完全沦为了跟班的背景,气势上被彻底的压了下去。
好在毕竟是中国人到日本做客,柴老谦让了一番。让及川光博坐了主位。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两位董事长齐齐出现在会议室。显然私下的沟通已经结束,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
柴老咳嗽了一声正打算说话,旁边一个始终不怎么显山露水的总部领导突然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又是嘀咕了两句。
柴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