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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语双关,暗含着的意思便是邵家的东西,是邵家一脉的子孙,不管身份处境如何,只要留着邵氏的血,都有分的。
我不由得赞叹这位老夫人的智慧,要是换做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作一团罢。
老爷子哼了一声,眉梢却是喜色,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喜欢热闹,儿孙满堂桑榆晚景才是天伦,他的背影看起来都带着愉悦,我搀扶着老夫人,身后跟着邵伟文和绍坤,他们默不作声,却各有各的心思,皆是一派凝重愠怒的表情。
我们去了饭堂,我还以为邵伟文的两个妹妹也会拉家带口的过来聚一聚,没想到才都入了席,老爷子就吩咐开饭。
邵家的一砖一瓦都是精挑细选,坐在饭桌旁恰好能看到低窗外面拢着的巨大的梧桐叶,还有两笼子黄鹂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悦耳极了。
“邵氏的董事,都是元老级的,跟着你爷爷就在打江山,到了辅佐我,已经大多年过半百,你接手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董事都过世了,剩下的几个,他们都该退下来颐养天年,为了帮衬你,这才始终没有退下来,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我每个星期都和他们通话,得知你在公司表现还可以,只是有两笔合同,你孤注一掷,为什么要冒险。”
老爷子捻起酒杯,虽然已经古稀之年,目光却仍旧透着一股精明和算计。
邵伟文将筷子放下,“我早就听说了爷爷当初和日本人打交道,那时候国内许多生意都被鬼子垄断了,还有就是伪军的地盘,要不是爷爷精于算计找准了时机,根本有不了邵氏,冒险虽然失败的可能很大,但好歹比按部就班只赚这点老本上的盈利要强,邵氏不缺钱,但缺的是挑战,我愿意拿着邵氏拥有的东西去换没有的,所以我才会签那两笔单子,当时董事会一致不同意,我的确有些任性,可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对的,正义为这两单成功了,才给邵氏注入了新鲜的外力,曾经我们和华尔集团并驾齐驱,而现在滨城邵氏已经一超多强,我自认为并没有辜负父亲的信任,怎么,难道那几位老董事又跑您这里告状来了?”
老爷子一直沉默的听着,眉宇间的皱纹渐渐舒缓了些,但邵伟文最后那句话还是好巧不巧的触怒了他,他扬起手将拐杖朝着这边抡过来,不偏不倚的砸在邵伟文的胳膊上,“混小子,他们都是给邵氏贡献了一辈子的功臣!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他们说,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做这件事?你就有把握成功?一旦失败了,他们会认为你决策失误,不堪当邵氏的掌门人,到时候邵氏就要风云突变了,多少和我们以往做过仇的人都虎视眈眈?你小子断送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可我没有决策失误,相反,不管他们在背后对您说了什么,夸大其词也好实事求是也好,邵氏的上下现在对我都五体投地,我不认为有谁还能撼动我的地位。”
邵伟文这话一语双关,他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到一直默不作声喝酒的绍坤那里,两人目光相撞,都像是在比拼内力一样各不相让的架势。
“小伯说的是,不拿出点过硬的本事,邵氏的地位,是没人能撼动得了你。”
“哦?”
邵伟文似乎很有兴致,“这么说,你是有点本事了。”
“是小伯一直以为,我只会和女人拈花惹草,其实这点,我还是和小伯学的,只不过我更懂得,想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绝对不能拖泥带水,尤其是感情,有了软肋,就等于给了别人攻击你的法宝,所以时至今日,我不才,也还没有遇到一个能让我心心念念多年不忘的女人。”
他说罢微微一挑眉毛,似乎扫了我一眼,我再看过去,他已然收回了目光。
“住口!”
老爷子蹙着眉毛,“要是连一顿饭的时间都和平共处不了,就都给我滚,再也别回来了!翅膀硬了不受管教了,那就都脱离了邵氏,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本事,能不能自己闯个天下回来!离了邵氏都是狗屁,在我面前还不知道收敛,你们以为外面人敬重你们是因为什么?狗屁能力!没有邵氏撑着,你们算什么?”
老爷子似乎是真的恼了,说起来便再也收不住,他们到底都是邵家的子孙,这样的场合我自然就更有些尴尬,我咳嗽了一声,邵伟文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是不是饿了?”
我刚想摇头,奈何自己的胃口不争气,恰到好处的做了一把卖国贼,正好咕噜咕噜的叫起来,我窘得低下头,倒是他却笑得欢颜,“想吃什么。”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红澄澄的甜辣虾,耐心的放在碟子里,用干净的修长的手指择去虾壳,然后将鲜肉放进我碗里,“你不用拘谨,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夹过来。”
他说罢眯着眼笑,“我父亲母亲哄了我好几回,非要我带个女人回来给他们看看,邵家到底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我父亲虽然瞧着脾气不好,但对待晚辈,还是不会苛责的。”
老爷子忍着笑,朝他啐了一口,“胡说八道,越大越没个正形!”
我实在饿的不行了,虾肉的鲜味混在空气里扑进我鼻子,我馋的咽了口唾沫,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矜持,我陪着邵伟文回来了了他们老人的心中一桩愿,总不至于连顿饱饭都不让我吃吧。
我拿起筷子一口把虾塞进嘴里,老夫人“嗤”地一声便笑出来,“这还是看着就实诚,不像之前老陆给牵引的那些姑娘,一个个的拿着架子,搞的自己像个王室公主一样,我和她们坐在一起都觉得别扭,怪不得老三看不上,这姑娘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看着就舒服。”
我嘴里塞得太满,明明知道她在夸我,该站起来说句过奖,可嘴里和喉咙都是食物,愣是憋了一张大红脸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呜呜噎噎的我听着都难受。
老爷子瞧着我打量了片刻,“多大年纪了。”
我下意识的去看邵伟文,这个老爷子给我的印象除了报纸上刊登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就是方才那一通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我心里觉得恐畏,邵伟文不动声色的将掌心覆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我别怕。
“父亲,她叫沈蓆婳,名字规矩,人也是,二十一岁了。”
老爷子蹙眉一凛,“问你了么,这样心疼得护着,怕我吃了她不成?”
“混老头!你一惯板着脸,我都害怕你,姑娘能不怕么!”
老夫人哼哧着抬起腿,朝坐在右侧的老爷子踢了一脚,后者老脸涨红,大抵觉得在我们面前失了面子,被老婆管着。
“你哪里害怕我,踢我一脚毫不留情还是怕我?照你这么说,底下晚辈都说怕我,是不是人人踢我一脚直接将我踢到天堂去了?”
老爷子是在幽默,配上那张稍显愤怒委屈的脸,我扑哧一声便笑出来,所有人朝我看过来,我立刻捂住嘴,囧得只恨不得钻个地缝再也不出来。
“二十一岁。”
老爷子念念有词,“这样年轻,老三都三十一了,到年底三十二了吧,我记得你是雪天生的,十二月份的生日。”
“难为父亲日理万机还记得。”
邵伟文嘴里叼着一块西兰花,笑得格外轻佻,老爷子冷哼一声,“我不记得,你妈妈天天念叨,不然我才没脑子装这个。”
邵伟文笑着朝老夫人挤了挤眼,老夫人拉着我的手慈眉善目的笑,“二十一岁也不小了,我二十一岁的时候都怀上老二了。”
她说罢朝老爷子看了一眼,“不过老三才大了十岁,这样的年纪还知道疼人呢,省得像我和你一样,打了一辈子都对付。”
“呵,你还来怪我,你都把他们宠坏了,我再不严肃些,邵家都要败在他们手里!”
老夫人没有搭茬,仍旧爱怜的摸着我的头发,“老三脾气不好,我这几个孩子,就属他最各色,你私下多担待些,受了大委屈,就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我和邵伟文,到现在为止,也从没正式算做恋人,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纵然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可他还没对我讲过一句要在一起之类的话,我只把自己当作他的情人来看待,虽然这是我的忌讳,可他对我好,我也恰好觉得有些累了,与其苟延残喘的和那些削减了脑袋想要上位的模特争抢,不如退到后面过些安分的日子,吃穿无忧,顺其自然。
可眼下,似乎有些骑虎难下,我看着邵伟文,他仍旧一脸闲淡得吃着菜,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我进退两难与他无关似的,我咬着嘴唇有点生气,却无可奈何,只好找个借口离开,“伯母,我想去洗手间。”
老夫人指了指饭堂外面的走廊,“下了回廊就是内室,看见丫头问一句,让她们带着你去。”
我起身点了点头,紧着一口气飞快的遁走了。
我下了走廊回头去看,见饭堂已经距离很远了,这才算松了口气,我坐在石凳上,瞧着不远处的低檐下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在锄草,忽然明白了所谓的岁月静好琴瑟和鸣是什么意思,大抵就是这样。
记忆里我父亲和母亲就是相敬如宾格外恩爱的样子,我每每放学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父亲端着茶壶坐在客厅,开着电视却没有看,目光始终追随着母亲瘦弱的背影,满满的关爱与柔情。
那时候我还不懂,只觉得平淡之中的幸福,不过是有肉吃有床睡,刮风下雨打雷母亲抱着我,现在我才终于明白,男人的长情有多么难能可贵。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了,因为我爱上的,都不是能给我长情的男子。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肩上忽然一沉,我撇头去看,一枚白色的槐花恰好落下来,花蕊的颜色已经褪尽了,这个时节早不是姹紫嫣红的日子,我刚要伸手去拂,却有人比我更早一步,我抬头去看,一身蓝色西装的绍坤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指尖捏住那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槐花有香味么。”
我愣了愣,“也许有,也许没有,我没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