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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斗是昨天夜里来到羿城,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无视城墙,但他留在了城外,用了一夜时间,绕着城墙走了一圈。这座城墙在十几年前还是黄泥胚,是他父亲带领族人进山上开凿石料,一块块堆砌起来,苏星斗小的时候还帮忙搅过泥浆。然后坐在未经处理的石胚上看着父亲光着膀子在夕阳下挥汗如雨。
如今城墙依然在,却不见了当年的人。忽然间就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伤感了。
这座城池有着那个男人浓厚的气息,苏星斗从小在这里长大,他把整个童年都留在了这里。
苏星斗在城门口被拦下来,守卫给出的理由是非常时期,不是本族的人不容许进城,除非有官引。
苏星斗愣了愣,这才想起他口中的非常时期正是九婴即将苏醒。逢战乱动荡时期,城池就不对外族开放,只有本族人才能出入,至于“本族人”是个很模糊的概念,没法精确定位。九族中人相貌长的区别不大,加上人口流动频繁,很难确定是不是本族人。羿族人出生时,会在肩膀上印一根箭矢的刺青,寓意羿族人善射。苏星斗当然也有这个刺青。
他以“前任族长”之子的身份荣归故里,却在城门口被拦住。苏星斗仿佛体会到了儒家嘴里传唱“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悲凉感。
守卫相见不相识,质问客从何处来!
苏星斗就转过身,拔下外袍,给他看自己肩膀上的刺青。
守卫看他的眼神立刻有了“自己人”的亲切感,放他进城。
苏星斗漫步在城中宽阔的军用主干道,两侧房舍林立,鳞次栉比,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要搁在东荒任何一座城市,这个时间早已人来人往,小摊贩和担货郎欢快叫卖,民生发达。但这里不一定,银子在这儿不管用,人们还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因为贫瘠和战乱,物资显得尤为珍贵,而银子的作用也就无限弱化,没人喜欢不能吃不能用的银子,在这里十两银子还不如一斤粮食管用。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啊。
当年他背上行囊,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带着悲伤和泪水。时隔经年,他又回来了。
苏星斗望着远方那座瞭望塔走去,这片混乱地带的每座城池都有一座瞭望塔,瞭望塔建筑在族人的府邸,在城池的最中心。
他再次被拦了下来,在族长府邸的大门前。门前立着两尊一人高的石兽,又威武又凶恶,苏星斗幼时喜欢骑在石兽上,幻想自己是骑着龙马驰聘疆场的大将军。
族长府邸是不容许外人进入,除非是族长的客人,或者有请帖之类的东西。苏星斗什么也没有。他直接走了进去,想拦住他的守卫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翻在地。守卫们吹响鸽哨,示意有人闯入族长府邸。
苏星斗依然悠闲漫步,但他每跨出一步,就是十几丈的距离。守卫根本无从追赶。
这座府邸曾是他的家,如今他回家了,这儿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父亲是个很节俭的人,府邸修缮的不够气派,接班人虽然也比较节俭,不过花园多了两座,房舍也精致了一些,曲折回廊里的立柱刚刷了新漆,当年他走的时候,还是油漆剥落的样子。
最后他来到了父亲的书房,一座两进的小院,书房的门敞开着,阳光顺着门楣的轮廓投下斜长的影子。
书房中,正对屋门的杨木书桌上端坐一个身披黑袍的壮硕男子,斜眉入鬓,虎目炯炯,相貌格外英武。
苏星斗踏入院门的时候,书房里的男人也同时抬起头望来,双眸之间似有冷电一闪而逝。
四目相对,黑袍壮硕男子脸上的冷冽和警惕转为惊讶和茫然,直愣愣凝视苏星斗,“你,你是”
苏星斗点点头,径直走进书房:“我回来了。”
黑袍男子坐在那儿呆呆发愣了很久,直到府邸里的百余名守卫蜂拥而至。他好似如梦初醒一般,挥退诚惶诚恐如临大敌的守卫。书房里静悄悄的,黑袍男子虎目微红,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翻涌的思绪:“星斗,你真的回来了?”
苏星斗没有回答,绕着不大的书房转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他看的很慢,也很仔细,脸上的神色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审视。
黑袍男子叫杨破岳,苏星斗父亲的嫡传弟子,当年接任族长位置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已经是族内数一数二的好汉。苏星斗虽然很优秀,毕竟年幼,族长的位置不是世袭制,而是禅让制。他父亲的一切都被杨破岳继承,府邸、权力、以及后宅美貌如花的娇妻美妾。本来这些都应该是苏星斗的,虽然他对这些并不在意。苏星斗很小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他连母亲的容貌都记不清楚,父亲是唯一的亲人,自从他死后,这里就再没有让苏星斗留恋的东西。
“九年了,你终于回来了。”杨破岳低声说。
“多年不见,杨大哥比以前更加稳重了。”苏星斗看了一圈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的和现任族长交谈。
“如此从容淡定,看起来你胜券在握的样子。”杨破岳说。
“什么意思。”苏星斗一愣。
杨破岳自顾自的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别说我们相别九年,你既然回来了,那必然是有极大的把握能从我手上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但我也不会放弃,师尊当年把族长的位置传给我,我就有守护这一切的责任,即便你是他儿子也不行。”
苏星斗呆呆看着这个忽然热血沸腾起来的故人。
“我不是回来和你争族长之位的。”
“九年了你都没回来,你突然回来是做什么”杨破岳语气一顿,猛地瞪大眼睛,瞠目结舌。
十年之期快到了!
苏星斗没搭话,而是询问道:“我父亲的矛在哪里。”
“我放在师尊的灵位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两百一十四章 父亲(第三更)()
前任族长嫡子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族长府邸,继而传遍整座羿城,城里的百姓对这个前任族长儿子不熟悉,毕竟离开近十年了,都在猜测是不是回来争夺族长位置。族长府的仆人、守卫也在暗自猜测,只有族长府的老人对苏星斗印象深刻,因为他的天赋。
苏星斗的天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来,符箓、剑道、丹道、武学无一不精,当年府上仆人时常看见族长带着他锤炼武道的场景。大家都说族长的儿子了不得,将来必成大器。接任父亲位置是妥妥的事情。所谓造化弄人,他十岁那年离开了羿城,一走就是十年。现在他又回来了,莫非是在外修炼有成,要夺回父亲的一切?府里的人纷纷猜测。
后宅!
“夫人,您魂不守舍一整天啦,是在担心那为前任族长的嫡子回来夺走族长的位置吗?”贴身丫鬟忧心忡忡的说。
锦榻上,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妇啐了一口,“谁担心他啊,苏星斗抢了那死鬼的位置才好,连带着我也一起抢去好了。我只是在想那小冤家如今出落成什么模样了,当年我给他爹做小妾的时候,他可俊俏啦。”
“有多俊俏。”丫鬟吃吃笑着。
“你个小蹄子懂什么,去去去。”少妇叹了口气:“当年呐,他还是那么点高,几个臭男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了。骑马射箭利索的很,跟着他爹上战场去了。大家都说苏星斗少爷是九族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奇才,将来可以带领部族南击妖族,北打蛮夷。”
“那他为什么离开了?”
“都是他那死鬼老爹,不自量力去清剿九婴,带了五百号人马,回来的连一百都不到。那孩子受不了打击,就离开羿城了。”
“真可怜。”
“你说他回来就回来,把自己关在祠堂两天了,害的我们七上八下的。”
“族长大人也没什么动静呢。”
“谁知道他想什么,那死鬼对他师父很敬重的,以多欺少的事肯定不会干,估计是在等苏星斗的挑战”
西院祠堂!
门窗紧闭,烛火昏暗。
苏星斗盘坐蒲团,膝上横着一柄断矛,铜锈斑斑,矛锋也钝了。他轻轻抚摸着矛头,脸上无喜无悲。
道门曾经给苏星斗和楚望舒两位丹鼎派大天才做出点评,楚望舒是心念太重,苏星斗执念太深。除了葛长青,没人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心结,可心结总得要解,苏星斗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为此他准备了足足十年。
依照苏星斗的计划,他迈出这一步还得再过几年,但那天在九老山,他目睹了楚望舒的愤怒,他说“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很多,但为了我不要命的人没几个。”
你看,有人为了我都不要命了,我不玩命一把都显得我不够仗义。
于是他杀到疯魔,毅然决然的杀进祖师祠堂,哪怕可能身死。
而他呢,他在道门做了十年的缩头乌龟,把杀父之仇埋在心里。
离开道门的那天,他特意探望了楚望舒,看着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死的模样,低声说:你真是男子汉啊,我输了,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苏星斗回想着往事,男人回想的时候怎么能没有酒?可他今天不想喝酒。酒会让人麻醉,也会麻醉他心里的仇恨和屈辱!
苏星斗的眼睛里仿佛有旋涡似的黑云聚集,很快,黑云坍塌了,大雨瓢泼而下。
九州历1183年,盛夏,大雨。
苏星斗站在油漆剥落的回廊上仰望天空,铅灰色的乌云盖顶,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檐上,远处的花园里落了一地鲜艳花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雨声。
婢女抱着一件薄披风,小碎步过来,给苏星斗披上,免得他被飘零的雨水打湿衣服。
“红杏不见了。”苏星斗忽然说。
婢女愣了愣,她是照顾苏星斗衣食起居的丫鬟,但苏星斗很少会主动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