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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一思忖,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
临走前,他留下高岳等人继续督战,当然,也包括赵汶。
黄昏时分,东魏军仍然没能拿下城池,战事告一段落,暂时停止了。
赵汶第一次上阵,亲手解决了二十多名敌军,鲜血盈袖,浑身都是凛凛杀气。即使已经收兵,可亢奋的精神,仍然无法平息下来。
他踩着夕阳的余晖,来到了赵源所在的中军大帐。一进入帐内,外面的暑热仿佛一下子给隔断了,周围有不少盛满冰块的铜盆降温,颇有几分凉爽。只不过,腥气弥漫,似乎不仅仅是从他的战袍上发散出来的。
“你回来了?”
早已脱去铠甲的赵源坐在胡床上,见他进来,于是打了声招呼。
他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只见地上堆着大量染血的棉纱,随军医官正在灯烛上反复烤着钳子,赵源的脖颈侧面血肉模糊,半边身子的衣衫都给血液浸透了。
“你……那一箭射中了?”
“嗯,我命大,虽中了脖子,却没伤到经脉喉管,就是点皮肉伤罢了。”赵源的脸上虽然极度苍白,却依然带着笑意。说话间,还伸手摸了摸擦破表皮的下颚侧方:“幸好这里的口子不深,不然就给毁容了。”
赵汶有点瞠目结舌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医官将手下的器械准备完毕,他的助手则单膝跪地,从后面抱住了赵源。医官对赵汶请求道:“请太原公也上前辅助,按住大王,小人要将箭头钳出来。”
他点点头,走到哥哥面前,蹲下,将哥哥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赵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并没有逞强拒绝。
“可准备好了?”
赵源“嗯”了一声,他也随即握紧了,生怕剧痛之下的赵源会将双手挣脱出来。
刀刃入肉,一阵极轻微的,剐割血肉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掌中剧烈的颤栗。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握紧。
过了好一阵子,医官终于找到箭头所在,将小小的钳子从伤口处探入,小心翼翼地试探几次,终于钳住箭头,然后猛地拉出。
一瞬间,鲜血喷溅了赵汶一身一脸,炙热炙热的。耳畔一声低沉暗哑的惨叫,他的掌握随即被挣开了。
“哥,忍一忍,忍一忍!”鲜血迷离了他的双眼,几乎难以睁开。
脸上的粘稠被抹去,他下意识地睁开双眼,迎上了赵源的视线。此时,赵源的眼睛里浮现了短暂的迷茫,甚至,还闪过一丝他早已陌生了的光芒。
这眼神,仿佛令他回到了多年以前,他们还是手足情深的兄弟之时。那早已泛黄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禁不住地,他怔住了。
赵源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揽住他的肩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唤道:“侯尼于。”
197
197、恩仇 。。。
“哥……”
这一声呼唤,竟然带了一点他并未觉察到的颤抖,好似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心房,烫得心脏一个战栗,痉挛着,将这暖流传送出去,蔓延到四肢经脉。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他早已习惯冰冷,习惯孤寂,长期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他以为整个世上的人都将他抛弃,因此他渐渐形成一个充满仇恨,充满了复仇欲望的心魔。那个心魔时不时地提醒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现在,他突然发觉,沉浸在仇恨和怨怼之中的生活是多么的痛苦。而发觉原来是有人爱着他,把他当成亲人一样依赖和爱护,甚至推心置腹的时候,他一瞬间竟然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这就像一下子脱离阴冷潮湿的雨夜,回到光明温暖的阳春一样。他甚至极卑微地期望,时间能在此刻凝固住,在这难得的温情之时,牢牢定住。
不知不觉地,赵汶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肩头,慢慢地握住了哥哥的手。后者的双手上虽沾满了微温的鲜血,可当他握紧之后,却能感觉到由内而外的冰冷。
这种冰冷唤醒了他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七岁的那一年,隆冬的天气,河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一连两三个月不知肉味的他哭闹着要吃肉,把碗里难以下咽的粗粮馍馍乱掰一气,扔得满地都是。气得母亲用筷子狠狠地敲打他的手背,把他小小的手背打得通红,对他大骂不止。他悲愤不已,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哥哥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抱起,对他说,“侯尼于别哭,马上就有肉吃了。”
哥哥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到了河边,将冰面刨开一个小洞,然后蹲在洞口前,用简易的鱼竿开始钓鱼。
当时北风呼啸,凛冽刺骨。他畏畏缩缩地躲进赵源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冰冷的小手插到他的肚皮上取暖。赵源见他冷得厉害,就将自己身上破旧的皮袄解开来,将他的身躯紧紧地包裹住,让他在自己怀中躲避寒风。
“哥,你冷不冷?”他一面吸着稀溜溜的鼻涕,一面不放心地问。
“没事儿,我比你抗冻。”哥哥这样回答的时候,握着鱼竿的手早已冻得通红开裂。
他不相信,试探着去摸哥哥的手,果然,像冰块一样。
哥哥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却不想原本就满是冻疮的手,这样突然一握,指关节处的表皮就裂开了几个小小的口子,几颗鲜艳的血珠,也跟着蹦出了。
……
“哥,疼不疼?”赵汶下意识地问道,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当年,他接下来就是这样问的,禁不住地,他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
“不疼。”赵源刚刚回答,就忍不住满头大汗地吸了一大口冷气,双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捏住弟弟的肩头,微微颤抖着。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分散一下精力,让伤口处的剧痛能够稍稍减轻些似的。
肩头上的酸痛,令赵汶中止了回忆,醒过神来。浓烈的血腥气在周围弥漫着,脚下的地毯已经浸透,似乎只要踩上一脚,就会渗出血水来。医官的助手正用厚厚的纱布为赵源捂着伤口,可原本洁白的纱布上面,刺目的血色在迅速地蔓延扩散,很快就染透了。
医官将取出的箭头就着灯烛的亮光反复观察了片刻,又用专门的工具检验了一番。这是开了血槽的大箭,一旦进入皮肉肢体,只要不及时拔除并处理伤口,它就会不停地引血外流,让受伤的人最终丧命。
“此箭应该无毒,大王洪福齐天,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话音一落,赵汶居然松了口气,那一瞬间在为哥哥庆幸。可转念一想,又轻松不起来了,只是脸色凝重地望向医官,催促道:“不要磨蹭,赶紧来为大王止血。”
“是。”
医官安排助手和赵汶像刚才那样,一前一后地,紧紧按住赵源,以防他剧烈挣扎。接下来,医官小心翼翼地拉开他脖颈侧面的伤口,用镊子夹了以浓盐水沸煮过的纱布,慢慢探入,来回拉锯进出着,纱布很快鲜血淋漓了,丢弃掉,再换一块新的,继续探进去清理。
这个过程的可怖程度令赵汶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住了。他只是低着头,死死按住赵源那剧烈颤抖的双手,根本不敢看赵源此时的表情。
在从喉咙深处所发出的嘶哑呻吟之后,赵源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地吼了一声,突然全身脱力,晕厥过去。
赵汶略一迟疑后,仍旧硬着头皮抱住他,支撑住他的身体,让医官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处理。
终于,止血缝合完毕,裹上厚厚的绷带,这个难耐的过程总算结束了。
医官带着助手退出大帐,开药煎药去了,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汶费了好大力气,将不省人事的哥哥抱到榻上,安顿好。随后,他坐在榻沿上,沉默了。
上一次,看到类似的场面,还是十多年前了。
那一次赵源触怒了赵雍,挨了一百杖,背上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赵雍将他软禁起来,不准他传递书信,不准任何人为他说情。当时,赵汶在庭院里跪了一整夜,终于劝得父亲稍稍心软,允许他带医官去给赵源疗伤。那样的场面,令他触目惊心,直到现在,记忆仍然异常清晰。
另外一个原因,应该说那是他第一次的野心躁动吧。
赵源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蘸着血在他的中衣上写下了给司马子如的求援信,托他送出去。他仍记得,离开前,哥哥望着他的目光里,充满着信任和希冀。
可是,他并没有出府,而是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准备将血衣烧毁。如此,只要哥哥一死,自己就是顺理成章的继任世子了。不过,血衣终究还是没有烧成,并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而是这时候有人来秘密禀告说,大王想要立他同父异母的五弟,慕容夫人所出的赵浟。
大怒之后,他左右权衡,最终把血衣送出,救了赵源性命。事后,他左思右想,终究气意难平。凭什么以他嫡次子的身份,却连世子之位的边都挨不到?凭头脑凭能力,他哪里比别的兄弟差,竟险些被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压在上头!凭什么他就得一辈子在哥哥面前低声下气,装傻保命,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萌发生在,就像布满荆棘毒刺的藤蔓一样,疯狂蔓延着。仿佛附着在骨头上,扎得他无法得到一刻安宁。隐忍越久,毒刺就越深入一分,他就越发地陷入蓄谋报复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造成他长久痛苦的根源,就是他有一个貌美出众的哥哥。更不利的是,这位哥哥手中还掌握着权力,无论是当年的世子,还是今日的齐王,因为大权在手,所以他可以肆意地嘲笑他,羞辱他;明目张胆地睡他的妻子,甚至还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怀上孽种;那个酷似哥哥的孩童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时,他还得一脸微笑地扮演孩子的父亲……
是的,小时候那个虽然经常嘲笑戏弄他,却真心呵护他的哥哥,早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是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政敌,是他的仇人。
恩情固然难忘,而仇恨,又何尝不是刻骨铭心?
儿时的时光固然美好,可那样饥寒交迫的日子,他又怎愿意重新来过?帝王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不需要什么亲情什么爱意。他积蓄多年的雄心壮志,也只有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