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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才回过神来,于是点点头,对牧云说道:“你去瞧瞧他吧,现在,可能也只有你能劝动他,不会让他发火了。”
牧云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她下意识地凝神静气,慢慢掀开帘子,绕过屏风,来到他的榻前。
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有侍女站在旁边,见她进来,立即躬身行礼。接着不等她吩咐,就悄然退去了。
赵源斜倚着厚厚的靠垫,半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不出明显的症状,隐隐能听到他发出急促而病态的喘息声,让人听了颇为揪心。
说实话,她现在对他实在是既恼又怜。本来一肚子的火气,一见到他这般凄凉情景,就顿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忧虑和紧张。她估计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不想唤醒他,于是在旁边坐下,默默地等候着。
静悄悄地,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注意到,他的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水来。因为不清楚他是热的出汗,还是因为身体虚弱而出了冷汗,她不敢贸然给他掀被子,只得取出帕子,想帮他擦汗。
手刚刚到半空中时,只听到赵源猛然咳嗽几声。她正想搀扶他时,他突然坐直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状,牧云慌忙扶住他,为他拍抚后背。他背上的衣料早已被汗水浸透,摸上去湿漉漉的。“怎么,难受吗,能喘过气吗?”
他并不回答,只是咳嗽个不停。到后来,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屏了好一阵子,这才压下了咳嗽。然而大滴大滴的泪水,则掉落在牧云的手背上。她用帕子帮他擦掉,可后续不断的泪水,仍然迅速盈满眼眶,流淌下来。
赵源转过脸来,吃力地挤出笑容,勉强说道:“你别管我,早跟你说过,不准在我生病受伤的时候来看我。现在,现在好了,这副涕泪泗流的模样给你瞧去了,形象全毁了……咳咳咳,咳咳……”说着,又一次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哪里有什么形象,别臭美了,老老实实歇着吧。”
这一次他咳了好久,方才停下来。他握着她的手,用暗哑的声音慢慢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傻瓜,气当然还气,但我还不至于趁人之危,现在跑来问罪。等你养好了,我就要打你骂你出气,到时候可不准还口还手。”
她强作欢颜道。
赵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因为呼吸困难而说不出口,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越发难看了。
她着急了:“我看还是叫医官来瞧瞧吧,别是又严重了。”
“……没事,我自己有数。就是嗓子里干痒,胸口有点闷。我再屏一会儿,就,就没事了……”
眼见如此,牧云不敢再和他说话,只能小心地扶着他,等他自己恢复。
还好,他这一次没有骗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喘息渐渐没那么急促了。
“冷……”终于,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她拉过被子,给他严严实实地盖住,连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的。“还冷吗?我看你出汗出的衣裳都湿透了,要不要换一件?”
他摇摇头,没有和她说话,只是倚在她的臂弯里,静静地坐着。
过了好久,他再没有什么明显动静。她侧脸过去看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和脸上的泪水。这一次他似乎睡得深沉,并没有轻易醒来。就这样,倚靠在她的怀里,恬静的睡容好像个孩子,很听话,贪恋于她的怀抱,再也没有众人面前的威严,丝毫不见那习惯性的张扬放纵。光洁的肌肤好似精细雕琢的玉璧,温温润润的,不见半点锋芒。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那湿漉漉的睫毛。他也只不过是微微动了动眼睑,继续沉沉睡着。好像有了她在他身边,他就可以睡上一个难得的好觉一样。
眼睛里湿润了,有种温热的液体好像马上就快要涌出。她极力忍住,然后略略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记温柔的亲吻。
一个声音,在心中隐隐响起。她默念道:“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
秋雨绵绵,邺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除了落雨声,再没有任何往日里的集市喧嚣,仿佛人们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一样。
一间开了张的药铺里,并没有几个求医买药的客人,只有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坐在掌柜面前,神色间似乎有些忧愁。他身边并无侍从,只是放了刚刚取下的雨笠,边缘还在慢慢地滴淌雨水。
“先生可懂医术?”
“阿郎可是为家人求医?可带病患前来,具体病症要诊视了才行。”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来买药的,只是想问问先生,哮疾能否医好。若不能,大概能继续活多久,会不会危及性命。”说话间,他将一袋子铜钱放上桌案,缓缓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看了看钱袋,收下了,并没有清点。接着,回答道:“这个,还是说不准的。有些小儿得了,发作个三五次,就夭折了;有些人可以活到四五十岁,也不至于丧命的。此症无法治愈,若长期反复发作,会愈来愈重,殃及心肺。说不定哪次喘得严重来不及救治,就有大忧。”
他继续问道:“那么,什么情况下容易使哮症发得严重,难以救治呢?”
掌柜瞥向他的目光里,隐隐有些狐疑,并不立即回答。
“先生勿疑,实说便是。我家里有病人,免不了格外担忧。现在问清楚了,日后也好小心防范。”
掌柜不再迟疑,逐一扳着手指,回答:“风沙烟尘,数九寒冬,风寒酗酒后仰卧睡眠,紧张急怒……这几样,若是发了之后没有及时救治,就危险了。”
“哦,”他思忖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拱手道:“多谢。”说罢,戴上雨笠,转身走出了药铺。
在经过一片泥泞的土路时,他瞥见一条沟渠旁边长了几丛颇为少见的灌木。起初他没有经意,快步经过了。可是,他很快又折返回来,低头打量起灌木上的叶片来。
叶子的模样颇有几分熟悉,但是他可以肯定,虽然形似,但这绝对不是曼陀罗花。曼陀罗是草本而非灌木,这个季节,也早该枯死了。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摘取,然后放进袖中。一连摘了五六捧,方才收手。
175
175、皇帝造反 。。。
一个月后。
邺城北边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有座三层高的酒肆,周围绿树掩映,郁郁葱葱。此时已经是深秋,西风拂过,红叶漫天,着实是一个煮酒观景,小酌怡情的好去处。
赵演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旁边的侍僮将一壶酒在盛满热水的小鼎里温过,小心翼翼地提到案前,给他们各自面前的酒觞斟满,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朝对面的赵汶说道:“二哥尝尝,这酒是我新发现的佳酿,宫里没有,府里也没有。”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颇为奇特的清香,这的确是赵汶从来没喝过的一种酒。他来了兴致,于是并不推辞,接过酒觞,浅浅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辛辣,随后化作醇厚的芳香,越品越有持续不断的变化,着实回味无穷。
“确是好酒。”他又喝了几口,简略评价道。
“我就说嘛,好酒未必就是名酒,我觉得这酒比咱们以前喝的那些要好多了,可惜没有几个人知道。”赵演见他满意,不免自豪起来,“我还是在京城里喝遍了大大小小的酒肆,才发现它的。你要是喜欢,就多带一些回去。”
“这不是店家自己酿的?”赵汶端着酒觞,打量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浆,颇感兴趣。
“不是。我问过,是从河东郡运来的,叫做汾酒。”
赵汶将剩余的酒浆全部喝光,招手示意小僮继续斟酒:“不错,你最好找到是哪里酿的,叫他们把最好的酒都进奉过来。至于价钱,不成问题。”
赵演笑道:“那是,就算是天底下最好的酒,咱们也喝得。只可惜大哥最近不能喝酒,否则就把他拉来,我们兄弟三个喝它个酩酊大醉。”
“不是说不能喝冷酒,不能酗酒的吗?少喝一点温酒,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赵汶眼皮也不抬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以前可以,上个月犯了几次之后,医官就叮嘱说,休养期间不要饮酒,以免复发。我看他一直大宴小宴不断的,光看别人喝,自己不能喝,肯定难受得紧。”
赵汶微微地笑了笑,不再接话,只是慢慢喝酒。
赵演一贯外向开朗,几杯酒下肚,挥挥手令小僮退下,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眼下的朝局来了。整间酒肆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闭门谢客,而他们带来的便衣侍卫也将周围警戒起来,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故而说起这些时他并无避讳。
“最近可得给大哥加强警戒,我估计着,有人大概准备向他下手了。”
话音刚落,赵汶端着酒觞的手就稍稍一抖,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他一脸疑惑神色,问道:“怎么会,谁有这个胆子?”
赵演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泛起狡黠的笑意,活像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狐狸,慵懒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记得一个月前,天子挨了打之后,当庭吟诵的那首诗吗?‘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这个意思多么明显啊。当年张子房在博浪沙使大力士用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锥砸向秦始皇的御车,只可惜那辆车是空的,掩人耳目罢了。”
赵汶的眼角微微动了动,他当然明白弟弟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仍旧不动声色,一面品酒,一面慢悠悠地说道:“天子那是被大哥羞辱得下不来台,借此表达悲愤罢了。他久居深宫,根本没有单独接见大臣的机会,就更别提书信往来了。一只笼中鸟,能有什么威胁?”
“那可不一定。”赵演想了想,然后放下酒觞,小声说道:“当时我注意打量了在座诸臣,看到有那么几个和天子一样悲愤的。我默记在心,从第二天开始,就秘密安排宫里的人帮我监视天子和这几个人的动静。”
“哦?这么说,你是有所发现了?”
“暂时没有。不过,二十天前,天子曾经给荀济下过一道敕令,内容是‘卿欲以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