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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陈凯的官船返回香港。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算算路程,在海上耽搁了时日是少不了的,但也算不上耽搁了太久。
得到陈凯回来的消息,郭之奇专门翻阅了一遍粮食和武器的账册,这些东西都在库房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看过了账册,心中也稍加安定了一些。他很清楚,陈凯从南澳归来之际,就将是政治斗争再度爆发的时候。果不其然,李定国大军即将离开,以及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的广州归属权争夺战的内幕也在陈凯抵达香港的当天于广州城内传播开来。算算时日,似乎早在陈凯回来之前,消息就已经出现了泄露。
“这是陈凯在避嫌。”
陈凯之于广州百姓,那是有再造之恩的。哪怕是用脚指头去想都能猜得到,一旦陈凯与郭之奇出现矛盾,那些广州百姓会站在哪一边。李定国的离去,最受影响的肯定是那些广州百姓,一旦听到了这个消息,广州士绅百姓日日前往李定国的行辕去请命,请求西宁王殿下让陈凯入主广州城的景象便立刻浮现在了郭之奇的脑海之中,全然挥之不去。
“陈凯,这就是你的布局中最大的杀手锏了吧。民意,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但是老夫也绝不会输给你。且看看,到底是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思虑及此,目光炯炯。筹谋多时,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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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揭盅(下)()
进入五月,广州收复也已经将近半年了。半年的时间,清军没有任何反攻的动作,明军在广州、肇庆、惠州等地亦是收复多处地方。旁的地方不说,只说是这广东地面儿上,明军控制越久,人心就越加安定,对于清军反攻的担忧也就越来越低。
广州城,最近的几个月里,大批的百姓回到城中。他们都是原本就居住于广州城的,此举对他们而言便是真正的回家了,除了那些不可逆转的,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清军屠城之前。只是这四年的时间却从不会被遗忘,无论是感动、悔恨、庆幸、失落,亦或是那些关于亲情、友情、爱情的故事,一切的一切都将会铭记在心中。
城内的坊巷在渐渐的填充起来,随着潮州、中左所那边最后的一批百姓回到家中,南海、番禺两县的衙门开始给那些依旧空无一人的房舍、店铺、宅院贴上封条。而那些所在的主人,其中的绝大多数估计也已经在当年的那场惨屠之中遇难了。
河南岛上的甄别已经结束了,流落在外的百姓大多是回了城,剩下的本地的府县衙门就可以解决,也用不着那么劳师动众。
甄别结束那天,本地的府县衙门也点出了一个数据,并且交到了暂时负责广州事务的金维新那里,根据他们的计算,这几个月里回到城内的百姓大概是有十九万余人,其中十一万是来自于潮州和中左所,一万是来自于陈奇策的上下川岛。而剩下的七万来人,他们则都是在陈凯开城后从河南岛自行逃生的,所以没能登上南下香港的海船。
按照当时的估量,当夜里逃出来的肯定不止是这些,大概还有个三万到六万人的余量。这些人,有的或许还不知道陈凯的重返故土政策,有的或许是知道了,但却一时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成行,还有的大概是在这几年里已经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但是无论如何,当年逃出生天的绝大多数百姓都已经回到了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很多更是重新做起了曾经的旧生计,更有些甚至还是跟着那时候的老东家做事情,好像从未改变过似的。
城内的百姓在最初的不适应过后便迅速的适应了过来,此间依旧是以商业、手工业以及服务业作为基础,百姓们也多是日出而起,赶去各处的商铺、工坊以及其他的酒肆、客栈之类的地方上工,到了下午,又各自返回家中,和家人一起享用着晚餐。唯独是这城里面的夜生活,由于依旧是李定国的大军在控制着城池,以及百姓回返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宵禁上面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放开,使得很多工作的所在还是只能呆板的“早九晚五”,什么中班、夜班的很是少见。
玉华坊入口的一户人家,他们家世代做着手工业工匠的营生的,素来都是在不远的一处印书作坊里上工,与东家相处了近三代人了,算得上是工坊里的老资格了。
这处作坊,不光是印刷图书,同时也做着造纸的活计,东家还算厚道,对于下人、工匠们也不怎么克扣工钱,就是平日里干活儿时盯得很严格,其中也不乏有为了书籍、纸张的质量的缘故。至于其他的,只要工钱给足了,大伙儿也不太在意这个。
劳作了一日,下值了,家里的两个男丁回到家中,媳妇和儿媳已经把饭食做好了,只等着他们回来就可以直接用饭。饭菜算不得丰盛,都是家常的小菜。今天是儿子的生日,也就是媳妇的母难日,儿媳妇专门去了趟城南码头那边,买了条鱼回来,免得被那些进城的鱼贩子再价格上骑一手,至此,一道闻着就觉着清香可口的清蒸鱼便摆在了桌上。
菜上了桌,儿子向父亲母亲大人敬了酒,一家人便开始吃饭。哪知道,筷子刚刚要向那条清蒸鱼下手,却被老子直接打在了手上,疼得连忙缩了回去。
“臭小子,知道你母亲为了生你受的苦,这鱼的第一筷子当然要你母亲先夹,轮得到你先下手?”
“当家的,不碍着。”
“慈母多败儿。”埋怨了一句,一家之主便出言为这平日里从未有过的规矩解释道:“这可是去年在潮州时听东家说的,与东家做生意的那吴家,那么大的家业都能做得到的规矩,咱们虽说是小门小户,但也要知道上进才行。学着点儿,总没有错处。”
话说过了,在儿媳妇羡慕的目光中,她的婆婆小小的夹了一块儿,入了口,面上流露出的幸福显然不只是味道的香甜那么简单。
说起来,她嫁到这家已经二十来年了,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儿育女,多年下来,含辛茹苦的养育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如今三个闺女都嫁出去了,其中大女儿是嫁给了她娘家那坊里的一户人家,另外两个女儿则都是在寄居潮州时许给了在路上照顾他们一家的明军,日后怕是也很难再相见了。至于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了媳妇,而那小儿子则在当初逃出城时跑散了,便再也找不到了。而公公婆婆,当初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唯恐会客死他乡,待他们回来了,也确定是真的没有客死他乡。
这么多年过来了,风风雨雨,虽说是少了很多人,但是眼下这一家四口却还是和和美美的。儿媳妇的肚子里也刚刚有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看到下辈儿人了,此刻一家人坐在一起用着饭,没有外人,也用不着理会什么女人不能上桌的规矩,饭吃得份外的香甜,似乎那一切也就足够了。
吃过了饭,儿媳妇开始收拾碗筷,儿子坐在那里打着饱嗝,丈夫拿起了烟袋锅子,喷云吐雾,甚是惬意。倒是她,温馨过后,却有一丝忧虑浮现:“当家的,白天时听四婶子说,西宁王殿下近期会撤离广州城,现在还在为是由那个督师接掌,还是将广州交给陈抚军挠头呢。”
她口中的四婶子其实并非是她婆家或是娘家的亲戚,甚至不住在一个坊巷里。当年寄居潮州时,那户人家与他们家的地是临近的,平日里便是一个一同送饭的伴儿。这人,最是一个八卦,也不知道那妇人总有些旁人打听不到的消息到处传播,有的是真的,有的则不一定。但是这话一旦听在耳中,她的丈夫却亦是免不了有了一丝担忧。
“要说西宁王可是国朝名将,之前便杀了两个鞑子王爷,这回有陈抚军襄助,又杀了两个,怕是比国姓爷还要厉害几分呢。他老人家坐镇这广州,鞑子是肯定不敢再南下的,问题是那些大人物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心思,人家要走,咱们也拦不住,就怕鞑子再杀回来啊。”
“不是还有陈抚军呢吗?”
“陈抚军的人品、能耐,咱们广州人是没有不服气的。要是有陈抚军管事,咱们这些百姓是肯定不会吃亏的。怕就怕,哎,就拍陈抚军争不过那督师,毕竟是差着品级了。等回来西宁王殿下走了,鞑子南下了,那督师万一又是个杜永和,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吗?”
说着,一口气便叹了出去,而此时,听到了这话,他们儿子却是显得满不在乎:“不行就找里正说说,让里正带着咱们去求见西宁王殿下,请殿下直接选了陈抚军不就完了吗?”
“呸!”话刚出口,那一家之主便一口粘痰吐了出去,抄着烟袋锅子便直指而叱:“那些大人物的事情,轮得到咱们说话吗?莫说是督师、巡抚了,就算是个仵作、班头儿,也轮得到你出来瓜噪。出去了,莫要多嘴多舌,免得惹是生非。”
要说心向着谁,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这世上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子如此,儿子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话题很快也就转到了儿媳妇的肚子上面,一家人都是一口咬定会一举得男的,反倒是那儿媳妇,刚刚刷完了碗筷,一回来就听到这些,又是面红耳赤,更也免不了对于万一不能如愿的担心。
“没事儿,生闺女也行。我娘当初就是先生了我大姐,而后才有了我,没事儿的。”
熄了灯,小夫妻夜话低语,就着漆黑的夜色渐渐的进入到了沉睡之中。唯有那更夫还在循着往日的路径,喝着那一句句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似乎是这寂静中的唯一伴奏。
第二天一早,老子和儿子草草吃了些便照例赶去上工了。还没到上工的时辰,一众工匠也凑在一起闲话几句,说得也都是昨天晚上他们家出现过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就是好像问题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我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