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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
在我不知道他会走的时候走了,在我不知道他会回来的时候又回来了。可是从头到尾,我又知道什么呢?谁又知道有这样一场独角戏呢?他那样的人,为他上演这种独角戏的人又何尝止我一个呢?他甚至不记得我。
这样的问题,过去的那段时间我问过自己很多次,抑制不住的卑微,想叫自己认清现实,别作那痴情女子的烟花模样,灿烂却寂寥。我应该活的像个现代姑娘,潇洒珍重,厚待生活,喜欢的前提永远是对方先喜欢自己,更喜欢自己。这么长时间,我都做的差不多了,若真是后会无期,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功亏一篑。但此刻这样真实,让我想恍惚都不行。
像是谁打开了阁楼的天窗,阳光倾泻下来,尘埃在光束里旋转,被束之高阁的爱慕带着新的热量卷土从来。我在回忆的心动里无所适从。
三年前,十七岁的秋天。大一新生的军训。秋老虎在头顶耀武扬威。
我不像一般的北方姑娘那样身材偏高,那时候年纪小人小,却留了一头浓密的长发一直盖到臀部。可是军训不允许把头发露在外面,我只好将头发窝了又窝,塞在军训的鸭舌帽里。幸好军训的迷彩服偏大,帽子也大,里面塞着厚厚的一堆头发刚刚好绷紧。
军训没几天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站军姿。教官领来一位新人。高高的个子,穿着那套很挫的迷彩服却意外的挺拔,眉目俊朗,肤白貌美,咋一看像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二十多岁的年轻教官立刻被比了下去,在女生心目中的帅哥地位也随即壮烈成仁。
教官是附近军区真正的军人,训练时不苟言笑,只用公式化的语气介绍:“这是你们的学长,姓宋,军训期间他是你们的班长,你们可以叫他宋班长。”
周围响起男女混杂的惊叹,女生想要惊叹:学长怎么这么帅!而男生则想要惊叹:学长怎么可以这么帅!大学里关于学长学妹学姐学弟那些事提前到来。
可惜统统没有响完第一个音节,就被教官沉稳有力的男中音以千军万马睥睨天下的气势作结:“好了,有什么问题私下再问,现在继续站军姿!”
就这样,新来的大美男班长连一句自我介绍都没有,迅速的在我们对面站出一个标准的军姿。抬头挺胸收腹,中指贴裤缝。身体紧绷,目光从容,倾倒了对面一大片假女兵,甚至还有可能包括小部分假男兵。现在这个时代,男人跟男人的问题越来越让人遐想,尤其这样好看的男人。
我个子小,虽然站在第一排却是偏左的位置,与美男错过了一个角度,只能欣赏一大半的侧面。美男固然秀色可餐,却不能缓解此刻我的痛苦。
每天下午2点开始要顶着大太阳站一个小时的军姿。脚底板疼的跟要断一样,最痛苦的是我帽子里裹着厚厚的头发,简直成了一个密封的蒸笼。流出的汗划过头皮又被禁锢在头发里,让我觉得又热又痒,难以忍受。我所有的精力都被调集在头皮上,试图抵抗那种一直想要伸手去挠的冲动。分秒难熬,真是一种蛋疼的折磨。终于还是抵抗不住,眼睛瞄着教官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用一根指头迅速的戳一下,再转身,再戳一下。越戳越抵不住,抓心挠肺的难受。终于一下戳的狠了,帽子的扣子崩了,一头青丝毫无美感的散落了。
猫和老鼠的故事里,胜利的往往是杰瑞鼠,他总是用一种挑逗的眼神看着你,并常常在不经意间玩弄汤姆猫,有恃无恐的张扬。然而即便我从小就是杰瑞的粉丝,也没能被偶像的好运照拂到。现实版的猫和老鼠里最终以我这个伪老鼠的行迹败漏而被无情抓包。
“一排三号,出列!”
我向前踏出一步,颤颤巍巍挂在头发上的帽子彻底掉了下去。
教官转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小动作这么多,以为我没看不到吗?”然后稍稍提高音量“别以为我转过身就不知道,抓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小伎俩!”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我立刻反应到。军训几天后,最初的敬畏和适应过后,大家的小动作普遍增多。我这是真真切切的撞枪口上了。
“说,一共戳了几次!”
“报告,三次!”
“好,一次十个蛙跳,现在向前十步空地,三十个蛙跳!”
我欲哭无泪,改口说一次行不行?条件反射建立的太诚实了,教官重音压强下,完全没经大脑。
“不要试图欺骗,一共几次我全部看见了,少说一次会加倍惩罚,你应该庆幸没有说谎。”
“……”
教官一定修过心理学!我确定我没流露出任何可疑表情。但我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看见了,还是用这句话唬我,顺便唬住剩下的一大票同学。我大惊,这哪里是汤姆猫啊,这分明是斯派克嘛!
“向前十步走!班长监督!”
“是!”朗朗略沉的一个音节由背后传来,我能感觉到他转身面朝这个方向。
我觉得有些丢脸,但并不是因为即将要在美男面前丢脸,而是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披头散发的蛙跳,身后多少束目光汇聚,带来的压力不可小觑,我紧张的小腿发抖。
可想而知我做出来的动作多么别扭,小腿紧绷,只蹲下去一点,然后僵硬的向前跳去,胳膊像两条多余的装饰惯性摇摆,落地时重心不稳的摇晃。根本不像弹跳,反而像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僵尸。
教官大声喊停,同时背后传来一阵哄笑。我顿时尴尬的难受,才意识到惩罚这个事情多么让人难以淡定。很久都没再有过小时候那种当众丢脸的难看和羞愤,但现在我无措的手脚都失去平衡。
教官走过来:“你看好,两脚分开成半蹲,上体稍前倾,两臂在体后成预备姿势。两腿用力蹬伸,充分伸直髋、膝、踝三个关节,同时两臂迅速前摆,身体向前上方跳起,然后用全脚掌落地屈膝缓冲,两臂摆成预备姿势。”
一个完美的蛙跳落在我侧前方。然后对我说:“你练习一次。”
我拼命的回想刚才听到东西,在我记忆里一直觉得蛙跳就是蹲下去,身体前倾,然后向前方弹跳就可以了,可是教官解释的那样复杂,让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一次的练习再次以教官喊停结束,然后再示范,再练习。如此反复三四次,我依然十分僵硬,眼眶里热热的,在这个午后将我长大成人的那点从容折磨殆尽,只有机械的顺从和原始的羞耻感不停的交织,渴望快些做好,快些过去。
“报告教官,站军姿时间已到。请进行下一项训练。这位同学可以由我继续示范监督完成任务。”再一次练习失败后,这位新晋的班长说道。这是第一次听他说完整的句子。从容不迫,悠远绵长。
教官点头离开,剩下我对着他等待继续进行的折磨,很难过,很委屈。
他像教官一样站在我身侧,摆出一个半蹲的预备姿势,说:“你看其实很简单,摆好姿势,身体放松向前跳,有一个前倾的趋势就可以了,落地腿部绷直,看上去很用力的样子,胳膊紧跟着摆到身后就好。完全可以怎么轻松怎么来。跳出个样子就是了。”
说着跳了出去。尽管他说跳出个样子就行了,但我看见的依然是一个很完美的蛙跳。
也许因为他不是教官,本身就没有那么大压威;也许因为他的声音很轻柔,就像解析过的慢动作;也许因为他说很轻松的时候真的能够蛊惑;也许他说跳出个样子就是了让我没来由的安心;我照着他说的感觉,按照自己的理解跳了出去。还好,没那么僵硬了。
他点点头:“对,放松就好。我在前面带着,你跟着我跳,三十个,很快。”
听懂他的意思,我有些怔愣,但一瞬间如泉涌的感激温暖四肢百骸。如果不是安慰明显想哭的我,他的声音或许不会这么轻柔,但是我想那也应该是清风翠竹山溪流泉一样明朗的音色,还有一种淡淡的气度。
他在前面跳,我在后面跟着,来回三十个,不到十分钟。
然后带着我归队,教官点点头,我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他再次向我走来,拿着我的帽子带在我头上,后面的扣子已经扣好了,还有我崩落的头绳。
我小声的说了句谢谢。那个下午我对他的感激久久没有散去。
再然后那天集体又被罚了,因为同伴被罚的时候反而哄笑,完全没有集体荣誉以及团结互助的意识。男生全部三十个俯卧撑,女生全部三十个蛙跳。从此以后,只要犯纪律,男生统统俯卧撑,女生统统蛙跳。
我突然觉得玩军事的真是太阴险了,这一场事情里,先是欲擒故纵的抓典型,然后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光是三十六计就用了好几计且兼玩心里战术,最后一视同仁,将那些抓住的没抓住的,全部找个由头罚了。
、part3
那天过后我对他的感激渐渐变了味道。他在前面领跑,我的视线默默追随,每天五千米都不觉得那样难熬了;他在旁边喊口号,我的眼光会不自觉的瞄过去,觉得他的样子真是好看,忍不住脸红心跳;他时不时的也会在后面监督一切,那个时候我总是想要回头找他的身影,看一眼就心口发热。
可是他总是按时来,按时走,偶尔休息的时候又总找不到他的影子,以至于一直想找机会接近都难。
当然,想接近他的不止我一个,想打听消息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些被他出色的外表倾倒的女生们。休息闲聊时,总能听女生们说探听来的八卦。
一个说:“宋班长的全名超好听哦。”
然后一个接:“叫什么,叫什么?”
一个答:“宋明轩。日月明,轩辕的轩。”
一个赞叹:“哇,好古典,好文艺哎。不过跟他人很称啦。”
一个又说:“听说是经济系大四的学生哦,而且成绩非常好,很牛的。”
一个感叹:“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啊?”
一个答:“我有个老乡,是经济系大三的,休息那天吃饭刚巧看见了。”
又一个立马兴致勃勃:“那有没有女朋友啊啊??”
一个嘿嘿一笑:“不清楚,不过听说跟他们系的系花走的很近。”
再:“系花,系花是谁啊?”
又:“好像听说是他同班同学,叫什么蒋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