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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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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只有风经过的声音,宝楠沉沉睡在地底,不知她是谁,不知天青水碧雪落无声。
她如往年一样,锄掉宝楠坟头青青草,贡上香烛之前,还为他烧一套苹果数码产品,一辆定做的纸扎布加迪威龙。“宝楠小乖,又大一岁,不知道你投胎了没有?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来世要做我的孩子,我和宝楠,我们永远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落满了她的头发眉毛,冷涩涩的山顶,她虔诚地跪向单薄墓碑,絮絮叨叨说生活琐事,若真有鬼魂在,一定早就嫌她啰嗦,现个身,把她吓得一溜烟狂奔下山。
可惜等她说完,天已沉沉,乌云遮日。
下山时,本就窄小的道路被雪作弄得泥泞难行,她一个不小心未踩稳,一路滚下山去,干枯的树木从身体上划过,待到落地时,她脸上已经多了几道流血的伤口。最可怕是右脚,最开始没有知觉,强行动了动,却痛得撕心裂肺。
完蛋了,难道又要麻烦警察叔叔来搜山?她就快要冻死在山上。还好手机还在兜里,好不容易,她抓着树杆借力坐起来,拿起还剩百分之三十电力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陆满的电话。
没有回应。
她只能恨自己,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现在到好,落得个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
深呼吸,宁微澜,还未到绝望的时刻。伸长了手,轻轻捏了捏摔伤的腿,没有流血,痛感尚在,应该只是骨折,她手边还有一根拐杖,勉强应该能下山,实在扛不住再报警。
花了十分钟才勉强站起来,她疼得满头汗,咬紧牙迈一步,失了重心又跌在雪地上,这回疼得抱着腿喘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紧紧抓在手心里的移动电话,欲哭无泪。
“陆满,混蛋陆满,王八蛋陆满!”好似骂他几句,能够减轻痛苦。
正当她绝望时,手机震动起来,陆满来电,她在下一秒把电话接通,听陆满在问:“怎么了?真的丢了?”
现下却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万般委屈缠绕心头,哼哼了两声,总算制住哭腔,“陆满,我好像摔断了腿,走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
“你在哪?我马上到。”
“我在九二山上。”
“龅牙四,把车借我。”电话那头有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还有谁在尖叫吵闹,陆满,你又去哪里鬼混。他已经出门,把一群朋友甩在身后,“九二山那我熟,从小玩到大,你坚持一下,不要乱动,尽量描述一下你的位置,身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到处都是雪……”她伸长脖子四下望了望,才斟酌开口,“我摔在大概四分之三高度的地方。前面有一颗矮松树,后面还有一座坟。”
“墓碑上写什么?谁的坟?”
“呃……”她下半身动弹不得,只勉强看见几个字,“李什么什么,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陆满已经发动那辆旧吉普,“没关系,九二山上我什么都认得,一定能找到你。”
“嗯……”她应他一声,满心后怕。
“宁微澜,宁微澜你听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保证。现在先挂电话,保持体力,等着我,知道吗?”
“嗯,你一定要来。还有,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又丢了。”这个时节,她仍有些不可理喻的任性,好在陆满能耐着性子安慰她,“好,我不告诉别人,马上到,听话。”
她这才心甘情愿挂了电话,陆满却立刻播电话给院长,凭他还请不动警察叔叔百忙之中抽空来山上找人,但显然田安妮还在开会,无人应答。
他只好孤注一掷。
九二山上,雪势渐弱,却没有彻底停歇,仿佛是老天爷闲得无聊,要来逗一逗这位摔断了腿的姑娘。
山风呼啸着撕开脸上细长伤口,耳边还回荡着它们呼啦啦嘲笑声,傻瓜,不自量力。太阳依旧躲藏在云层之下。寒冬时节,本就天黑得早,如今雪落不停,四五点已近黄昏,正是光与影相互交替,鬼魅纵横,虎狼伏出的时刻。
远离尘嚣,远离故土,远离所有用金钱堆砌的权利与依靠,宁微澜坐在雪原中,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宁微澜离开了戬龙城,离开了余家、霍展年,便一文不值。
身后老旧不堪的坟墓里,仿佛飘起一只孤魂,青白脸,长黑发,随着风缓缓往她身边来。
你听,连脚步声都是真的,一步步越来越近。
她要尖叫要发狂,却被人一把抱住,温暖的,坚实的胸膛。“怎么样,快不快?”
是陆满,心放下里,浑身似泄了气,半点力气没有,只能靠着他,全部的希望在他。
“怎么了?”他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掌擦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宁微澜你怎么哭成这样?像幼稚园小朋友。”
你说是神迹,是命运,是从云层里透出的第一道光,是窜逃离去的雪,是骤然停止的疼痛与收缩的心脏。陆满,她在这一刻终于看清楚他的脸,眉似剑,眼如星,太阳神一样温暖的笑容永不凋零。他是人群中不能被湮没的脸孔,一眼即知。他是劈荆斩棘的骑士,携一身朝露星辉。
云开雨散,斜阳还有微光,照亮脚下道路。
他还是穿单薄外套,帆布鞋,在凛冽寒风中,也止不住瑟瑟发抖。一转身蹲下,男子汉气概惊人。“来,我背你下山。”
她却莫名惊恐,后悔叫他来山上,她应该打电话报警,好过此时此刻,她再无法控制杂乱无章的心跳。
半晌未等到回应,他才转过身来看她,笑容暖暖,“腿我看过了,小伤,不会瘸,只是有一阵子穿不了高跟鞋,养得好下个月就能飞檐走壁。”
说完伸手握住她的手,搭在肩上,两只冰冷的手攥在一起,奇迹般渐渐有了温度。
背起她,泥地湿滑,他一步步走得艰难。积雪早已将膝盖以下侵透,冰锥扎进骨头的冷,他却丝毫不觉,因他背上的,是所谓甜蜜的负担,恨不得在雪地里跳一支舞,唱一支歌,对着月亮大声喊我爱你。
“谢谢。”她趴在他耳侧,轻轻道声谢,呼吸间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耳,莫名亲昵。
“不用谢。”他声音轻快,全然不像是负重下山,“宁小姐。”
你知不知,我梦中都是你。应该是他说,谢谢你,选择打这个电话给他。

那谁

“陆满。”
“嗯?”
睫毛上的雪花熔化成灼烫的泪,灰蓝色天空是一场荒诞无头绪的梦,合上眼,他与她都要消失无踪。往后,一鼎炉,一捧灰,当作往事凭吊。
眩晕,仿佛头顶散下一束光,如影随形。
“你冷不冷?”她呵一口气,见白雾袅袅,吻过他下颌淡青色胡渣。
陆满恨不得一夜之间老去十岁,胸腔里满满都是他十八岁时能理解的男子气概,摇头,吸一口气,到肺都凉个彻底,“我不冷,我不冷的。”
“你穿得太少。”
“我身体好,零下三十度还可以跳进海里游过太平洋。”
“胡说八道。”她忍不住笑,笑容贴在他坚实后背,布料粗糙,随脚步动作摩擦着脸上丝丝渗血的伤口,渐渐意识不清,疼也察觉不到,心潮平息,只想就此睡去。
仍旧好奇,强打精神多问一句,“你怎么找到我的?好快,好像接到电话就飞过来。”
“嘿嘿——”得她夸奖,他只顾傻笑,连拦路石都看不见,脚一滑,差一点抱着她滚下去。
未等到回应,她环紧了他,额头靠着他后颈,不知不觉睡过去。
雪又落,点点积在背后,苍茫荒野,孤身上路。
这样冷,这样静,这样无法预料的相遇。
“因为——你是宁微澜,你会发光呀。”
嘘——粉红色秘密,留你梦中揭晓。
驱车赶往医院,宁微澜在副驾上熟睡,粉白面颊被涩涩寒风染一抹胭脂色,马尾也乱糟糟,落下的发被暖气的风拂开,露出巴掌大的脸,带着伤,可怜得像一只被主人扔进垃圾桶的过时洋娃娃。让旁人心痒痒,陆满开着车,也腾出一只手来,去触她鼓囊囊面颊,掌心之下一片灼人的热度,他这才着急,去试她额头温度,高烧高热超乎想像。踩一脚油门,恨不能一车开进急诊室。
填表,缴费,他忙得头晕脑胀,需要证件,他才去搜她身,翻出一只棕色钱夹,有身份证连同信用卡一叠,还有一帧小相,夏日花园,一只小奶猫怯怯藏在脚边。那红裙子小姑娘被打扮成童话里的小公主,笑呵呵向前奔跑,猛然间听见身后父母轻唤,回过头,仍是一脸明媚笑容,你做什么?要来追我?连长发都保持着那一瞬间高高扬起的姿态,按下快门那一刻,满满盛着的都是爱,下一刻就要从老旧相纸里溢出来。她似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开在指尖。
陆满偷偷拍下这一帧相,在医院往来人潮中痴痴地笑,就像曾经相机背后呼唤她的人。
然而并不是每一场梦都有人守护,她在梦里挣扎,痛哭,尖叫,撕心裂肺。
窗外是黎明前无孔不入的寂寞。
初春诗人写字,忧伤叠着忧伤,他们说每一片雪花都有归宿,路上却这么多丢失的心。
每每如一,高大的男人藏在黑暗中等待,对她招手,“来,快来,我的小美人鱼。”他手边摆满五彩糖果,飘逸裙摆,所有所有,小女孩们梦想的一切,如撒旦,用最温柔的笑牵引,“怎么哭了?又不开心?快来,有你最喜欢的小裙子。”
不,不可以去,一步都不要靠近。
那是食人的恶魔,嘴角还留着人血,新鲜热烫。
可是她阻止不了,一次次犯同样错误。一步步走向地狱。
她还那么小,对这个世界的丑恶肮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承受,他抚摸她的脸,他抱她坐在膝头,贴着她的耳朵说话,空气中是酒精发酵的味道,隐隐悸动,按耐不住的罪恶,他说:“我的小美人鱼,真是美,完美。”
他的手不知滑向哪里,她尖叫,求饶,叫爸爸妈妈,她要回家。他说:“嘘——乖孩子,不要惹我不开心,不然……我的小美人鱼,好不容易等到你,我真舍不得这么快结束……”
那么多眼睛,兴奋的,淡漠的,厌恶的,通通变成一双,一双麻木的眼,瞪得好似铜陵,死死盯住她——剥光的撕去鳞片斩掉尾的人鱼。
霍展年的脸孔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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