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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敏柔说:“你好脏,文雪兰,哦,不,是阿红,跟你多讲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文雪兰的下颌骨还没有长好,又被人扇十几个耳光,一张脸扭曲变形,好似大风刮过的树,五官都窜逃到一侧,森森可怖。
阿眉止不住抽噎,终于扑倒在地板上,拉着文雪兰喊妈妈,就怕她下一刻就死去。至于首次晤面的余敏柔,她不敢看,也不敢听,这女人是魔鬼,就像她女儿宁微澜,温温柔柔说句话就把命夺走。
她们都是恶魔,该下十八层地狱。
再给文雪兰十分钟,余敏柔等来对方心痒难挠,放弃尊严放弃仇恨放弃一切,只求,“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针,让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求你了余敏柔!”
她无动于衷,文雪兰像狗一样爬过来,扯着她裤脚,一边说话,一边任血水和着唾沫往外涌,“我错了,我错了,余小姐,我再也不跟你争了,钱不要,孩子也不要,宁先生我也不要,我只要……我只要一针,就一针。我给你做牛做马,给你擦鞋,给你磕头————”咚咚咚一声比过一声,恨不得把头撞碎,以解苦楚。
但笑不语,余敏柔去窗边吸一口不沾仇恨的空气,在文雪兰绝望的期许中怀念往事,往事悠悠,往事悠悠。
那一年,宁江心对文雪兰不遗余力的赞美词句此刻清晰地绕过耳畔,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的关怀与爱恋那一刻通通给了别人。而她成为名义上的妻子,守着空床空房,空荡荡妻子名号,冷冰冰财产,冷冰冰语调,文雪兰才是美好化身,是爱的凝结,梦想化身。她未曾问出口,十年前,谁为她画朝霞如雾,残阳如血,描绘秋水微澜,青山含笑,你说敏柔,我对你爱到无可言语,无形无状,每一张画都有你,每一张又都不是你。
到如今才知道,有多爱,就有多恨。
应该让宁江心活到现在,亲眼看看,他眼中完美的文雪兰今日为一剂海洛因匍匐脚下,苦苦哀求。
谁能永不老去?文雪兰最终不能活在宁江心一张张肖像画里,你看她残破的妆容,扭曲的脸孔,老得掉屑的身体,有没有一点点快意。
“给她一针。”
利器刺破皮肤,文雪兰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余敏柔轻笑,“你死了,谁陪我一直玩下去?”
至死相随的痛苦,无法交付时光,唯有转嫁到仇人身上,才得点滴平息。
“我倒是佩服你。”她绕过地板上一滩粘稠血渍,走到文雪兰面前,“竟然敢去医院找阿宁,竟然敢对我女儿下手。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对阿宁最好,口口声声说,宁江心最喜欢阿宁,你便也要挖心掏肺地对阿宁好。你当年多么雄心勃勃要做阿宁后母,怎么?如今宁江心失踪,你就要掐死他宝贝女儿,你们那些不死不灭的爱情呢?就这么没了?当年怎么教训我?现在,你的爱情又值几斤几两?”
文雪兰靠在阿眉身上,咯咯咯笑起来,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开心到流泪,“我是什么?我还有什么?余敏柔。”她扬起脸,笑得惨烈,“你觉得我还是什么呢?你还能从我这里夺走什么?或者你还能怎么折磨我?我的痛苦是真的,报应也是真的,我受着,实实在在守着,可你呢?你的报应几时来?我不像你,自己的儿子死了,还不甘心,不晓得从哪里抱来个野种当宝贝养着。你就是生不出儿子,生出来也活不长。余敏柔,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是吗?”余敏柔静静看着她,宛然笑,笑到她周身寒凉,“是啊,我的宝楠早就没了。可他还有我记得,肯花半个亿请神婆为他下辈子找个好去处。你呢?宁江心了无音讯,你父母也被你活活气死,可怜两位大学教授,教书育人一辈子,最后吊死在家中,半个月尸臭漫天才有人发现。至于你自己,我都不愿意提。不过,我有女儿,你也一样。你有胆子碰阿宁,就要承受后果。”转而去看阿眉,温柔似水,“年轻真好,阿眉几岁?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阿眉瑟瑟发抖,吓得躲到母亲身后。然而文雪兰自顾不暇,还要撑起最后一口气,瞪回去,这一刻有海洛因强身健体,前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早就抛到脑后,“你要干什么?余敏柔,你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不会这么快让你去做鬼。花花世界,如此美好。你还没有领略够,文女士。”
余敏柔动动手指,有人上前应答,她笑眯眯看阿眉,“我记得关佛爷手底下有一家会所,什么要求的客人都有?阿眉同她母亲一样,喜欢被人踩在脚底下虐待。你跟关佛爷说,弄死了没关系,后事我来处理。”
继而是尖叫声,哭求声,满屋子满耳,阿眉被人拖走,拼了命喊,妈妈妈妈救我,救救我。
文雪兰发懵,冲上来要同余敏柔拼命,早被人一脚踢开。
余敏柔纡尊降贵,蹲下身为她点一根烟,塞进她破裂的双唇之间,“你看你,总是不听话,每次犯错,都害人害己。我们这么多年老友,怎么好意思逼你?只好让你女儿去。父母债,儿女偿,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
转而吩咐,“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阿眉还在叫,在挣扎,年轻脆弱的生命,做最后一搏,满心绝望。
绝望,如同某年某日,漆黑天幕下,踽踽独行的余敏柔。
初吻
欢笑,悲鸣,停滞,追寻,红尘万丈,苦海无涯。
你是一叶浮舟,唱一夜温柔悲歌,也不换不来时光止步回眸。
“陆满——接球!”
“陆满陆满陆满!”
“啊——好帅好帅!”
十几岁的男孩子,伴随雨后春笋一般拔高的个头,还有释放不尽的精力,陆满就穿一件短袖衫,同医院附属中学的男同学们在球场里奔跑。蹿得热了,袖子撸到肩上,露出小麦色随时迸发的肌肉。他截球、跨越、上篮,干净利落,引来观赛的女孩子们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
如同青葱岁月里,每一个男孩子都梦想的那样,他健康阳光,带领球队全力去拼每一场比赛,每一次动作都能赢来满堂喝彩。那个坐在前排扎马尾的漂亮姑娘也在场,任是多么重要的数学题也没有办法分去她的目光。
他是全场焦点,无可比拟。
忽而声浪拔高,陆满又有三分到手,对方叫暂停,他便第一时间跑到场外,蹲在宁微澜面前,满头满身的汗,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怎么样?我帅不帅?”眨巴着眼睛,像一只等主人夸奖的小京巴。
“要不要我把你推荐给青年队教练?你就是篮球界明日之星。”
陆满说:“我不管什么新星不新星,我只要你看了高兴。你喜欢,我天天去你家楼下打球。”
还要再说什么,队友已经在嚷嚷,“回来回来,开赛了,晚点儿再卿卿我我行不行?”
宁微澜便推他,“快去,别让全场等你一个。”
“就让他们等。”他使一点小小的别扭,继而咧嘴笑,十六颗牙齿整整齐齐同宁微澜会面,偷偷看她一眼,他低下头,快速在她手背上啄一下转身就跑,留下宁微澜怔怔地无可奈何地笑。
周遭小女生小男生起哄,陆满陆满,原来带女朋友来观战,难怪那么拼。
控制不住弯弯嘴角,融融笑意拂过眼眸明媚,一整个冬天一霎那生动起来。
真是个——傻孩子。
看台上时不时有人经过,她在前排更加拥挤,常常有人不小心撞开轮椅,高远乔适时发挥作用,稳住她不能自控的重心。
陆满上场前托高远乔照看她,介绍说,这个呀,我正努力让她成为你嫂子。
高远乔还在念书,附属中学比医院自身办得成功,许多附近村镇的孩子都来这里上中学,陆满经历逃学,复学,辍学,终于成功脱离这所市重点。而高远乔与陆满截然不同,他是年少青春里另一种走向的代表,白衬衫蓝裤子,一副方方正正眼睛,眉目疏朗,温和友善,仿佛一进校就是学长,万事都有他来忙。
陆满同高远乔成为至交好友,超乎寻常却又在意料之中。
高远乔拉着轮椅把手,就坐她身旁,“陆满他……其实念书很好,也曾经跟我一样,读书温书,认真上课,认真对待学业。”
“嗯,所以你们才做朋友?”
“那倒不是的。”高远乔腼腆地笑,推一推眼镜,有一股年少老成,“院长说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羡慕陆满个高,长得帅,会打架,还会讨女孩子喜欢。”
“我猜他刚好羡慕你沉稳专注,还有……皮肤白?”
她侧过脸,与高远乔相视而笑。
高远乔接着说:“后来陆满家里情况越来越不好,常常遇到逼债、抢劫、绑走人动不动叫嚣砍手砍脚,还常常没有饭吃,多亏院长照顾,才长到十八岁。他以前说,还不如跟我一样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好过过街老鼠一样被人追得满世界跑。再后来他就不来上学了,拿着刀,跟黑社会比狠,还搞刺青,左青龙右白虎的,渐渐就很少再见到他。”
“每个人成长经历都不同。”譬如宁微澜,心理障碍困扰一生,十几岁沉默就像将死之人,习惯孤僻,远离人群,直到被送出国,换一个环境竟然得新生,积攒了十几年的生机陡然间爆发,她在英国五年,做一位行走间的小超人,几乎走遍整个亚欧大陆。
“陆满他……你不怕吗?”高远乔问。
“怕什么?”
“他不是平常高中生,不会考去大学大专,不会正常工作,他也许明天就被抓进监狱,你不怕吗?你看起来跟阿眉她们不一样,好像,并不太可能会和陆满在一起。”
宁微澜不置可否,眼睛仍追随者陆满矫健身影,他健康卓越,收放自如,与同龄人在一起,他似乎更加快乐。“成年人将生活看得太简单,年轻人却将它看得太复杂。生活原本只是生活,我遇到他,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此时球场欢声一片,陆满的队伍大比分取胜,观赛者说不虚此行,比赛的人精疲力竭。只有陆满是异类,依然有精力满场跑,绕个大圈回到她身边,笑嘻嘻告诉她,“我赢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我知道啊。”顿了顿,看一颗颗汗珠从他手臂上滑落,便拿一瓶运动饮料,“要不要喝水?你流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