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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僧侣随便地把派拉克放下来,他的铠甲撞在石头上。当派拉克试着让自己爬起来时,他和王妃双眼交会。安吉莉娅的脸上带着暴风般仇恨。她责怪他。当然,她并不明白,事实上,派拉克差不多也和安吉莉娅一样是个囚犯。
奥伯伦站在屋顶的边缘,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一整个舰队停靠在巴比伦巨大的港湾中。
“我们来早了。”奥伯伦说,接着蹲下。“让我们等一下吧。”
——
布莱恩几乎可以想象这座城市是平静的。他站在山上的大石块上,看着清晨的阳光洒在卡诺萨城——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揭去所有的黑暗与阴影。他几乎可以让自己相信那些上升的烟雾是厨房的炊烟,而非失火残破的建筑;他几乎可以相信那些散落在街上的斑点不是尸体,而是箱子或是小树丛;而街上的血红色则是晨曦的错误反射。
布莱恩转身背对着城市,卡诺萨城或许非常平静,但那是死亡的寂静,而非安详。另作他想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他没有自欺欺人的倾向,他就不会让兰斯洛特把他从新格兰德的贫民窟中拉出来,他不会让一个人单纯的乐观主义蒙蔽他的心灵,他不会开始去相信新格兰德中的生活不是全然的痛苦,他不会胆敢抱有希望。
不幸地是,他听进去了。像是个傻子,他让自己投入兰斯洛特的美梦。曾经,他以为永远不可能会再感受到希望,他曾经追寻了那么远,担心它的变化无常冷酷。他应该要放弃的,不抱有希望,他就不需要去担心会失望。
“杜洛肯啊,雷亚林。”布莱恩咕哝着,看着丧失心智的兰斯洛特。“你真的把我弄得一团糟。”
但更糟的,他依旧抱着希望。兰斯洛特所点燃的希望依旧在布莱恩的胸膛中闪烁着——不管他多么努力地想要熄灭它。新新格兰德毁灭的景象依旧纠缠着他。克莱尔,一道巨大撕裂的伤口剖开了他的胸膛。那个安静的雕刻家塔安,他的脸整个被石块砸烂,而他的手指依旧抽搐着。而老卡哈——他亲手清理了新新格兰德的每一块石头——却少了一只手和两条腿。
布莱恩站在大屠杀的残破中,哭喊着兰斯洛特为什么抛下他们,离他们而去。他们的王子为了安吉莉娅而背叛他们。
然而,他依旧抱着希望。
就像是一只老鼠,瑟缩地躲在他灵魂的角落,害怕着那些愤慨、狂怒与绝望。每当他试着想要抓住希望的时候,它就溜到心中的另一个地方。它就是不愿意让他放弃,催促他逃出新格兰德来寻找兰斯洛特,为了一些全然不合理的理由,去相信王子可以修补所有的事情。
你才是个蠢货,布莱恩。不是兰斯洛特。布莱恩痛苦地告诉自己。他无法改变自己身份,但是你,应该更清楚这点。
第188章()
然而他还是怀抱着希望。一部分的布莱恩还是相信兰斯洛特可以用任何办法让事情改善,这是他朋友对他所设下的诅咒,那个邪恶的乐观种子就是拒绝被拔除。布莱恩依旧抱着希望。他也许会抱着希望走进那个池子。
布莱恩静静地对休伦娜点头,接着他们抬起兰斯洛特,准备靠近池塘的最后一小段距离。几分钟之后,他就可以从希望和绝望中解脱。
——
即使已破晓清晨,新格兰德看来依旧昏暗。高耸的城墙洒下阴影阻挡着阳光,延长着黑夜的时间。就在入口广场的一边,士兵们把卢林还有其他的贵族们聚在一旁,所有的默比修斯士兵都在帮忙堆砌着一个巨大的柴堆。一车又一车的木材从城市的建筑和家具中拆来。
令人意外地,那里只有几个强壮的恶魔士兵,只有三个人在指挥着工作。其余的人都是一般的士兵,他们的盔甲外覆盖着神圣教会僧侣的红色外衣。他们的动作很迅速,眼睛不敢看向他们的囚犯,也不愿去想这些木头是要用来做什么。
卢林也试着不要去想那件事。
洁拉靠近他,她的身体害怕得微微颤抖。卢林曾经试着说服她,她可以因为她的洛克兰血统而被释放,但她不愿离开。她是那么安静而谦逊,于是很多人误会她是个软弱的人,但如果他们可以看见她是如何坚定地和她丈夫一起面对必然的死亡,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错误。在所有卢林所达成的交易和买卖中,赢得洁拉的心是最有价值的。
他的家人也都和他靠得很近,朵拉和孩子们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凯特依旧是昏迷不醒。只有达克宁站在一旁,看着那一整堆的木材。他依旧在嘴中咕哝着一些数字。
卢林看着那一群贵族,试着微笑给他们一点鼓励,尽管他没有什么信心。新格兰德将会是他们的墓地。当他张望的时候,卢林注意到一个身影站在群众的后面,躲在人群之后。他动得很慢,他的手在前面小小地挥舞着。
苏登?卢林想。玫兰人的眼睛是闭上的,他的手仿佛依着某种图案流动着。卢林困惑地看着他的朋友,以为玫兰人已经发疯了。接着他想起苏登在安吉莉娅击剑课程的第一天所做的奇怪舞蹈——确身。
苏登缓缓地移动着他的手,丝毫没有透露出接下来可能的暴怒。卢林更加坚决地看着,带着某种理解。苏登并不是一个战士,他练习这种舞蹈是为了运动而非战斗。然而,他不打算毫不抵抗地任由别人杀害那些他所爱的人。他宁愿死在反抗中也不愿意坐着枯等,然后期待命运会送来奇迹。
卢林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一阵羞愧。他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一根士兵随手丢弃的桌脚上。到时候,苏登不会孤军奋战。
——
兰斯洛特飘浮着,没有知觉和感觉。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就是时间。它就是他的本质。偶而他会飘向他曾称之为清醒知觉的表面,但光是靠近,他就会感觉到疼痛,于是又退后。痛楚就好像是一片湖泊的表面,要是他冲破它,那么痛苦就会回来并且淹没他。
好几次他靠近到痛苦的表面,他就会看见一些影像。那些影像或许是真实的,但也有可能只是他记忆的投射。他看见布莱恩的脸,关心与愤怒同时显露在脸上。他看见休伦娜,她的眼神沉重而绝望。他看到山峦起伏,覆盖着树木与岩石。
这对他来说都已无关。
——
“我常常希望他们干脆让她死掉。”
派拉克抬起头。奥伯伦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牧师的眼睛却盯着派拉克。
“什么?”派拉克迟疑地问。
“如果他们让她死去……”奥伯伦拖长了尾音。他坐在屋顶边上,看着船只在底下集结,一脸怀旧与回忆。他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没有人能维持像奥伯伦那样的激情,那样剧烈燃烧而不损害到自己的心灵。再过几年,奥伯伦也许就会完全疯掉。
“那时候我已经五十岁了,派拉克。”奥伯伦说。“你知道么?我已经近七十岁了,虽然我的身体依旧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尽管我的身体为了要符合坎德拉人的体型而扭曲变形,她还是认为我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派拉克保持安静,他听过这类的事情。霍格斯的咒语甚至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外表。这个过程当然无庸置疑地非常痛苦。
“当她生病的时候,我带她去了新格兰德。”奥伯伦咕哝着,他的双脚紧紧地靠在胸口。“我知道他们是异教徒,而这是种亵渎的行为,但四十年的霍格斯生涯也不够阻止我……当我想到新格兰德可以救她的时候——他们说新格兰德人能治疗别人,而霍格斯却不能。于是我带她去了那里。”
僧侣不再看着派拉克,他的两眼失神。“他们改变了她。”他低声说。“他们说法术出了错,但我知道真相。他们认出我,而他们恨我。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诅咒施加在席拉身上?她的皮肤变黑,她的头发全部脱落,接着她开始死去。她哭喊了一整晚,哀嚎着她体内的痛苦正在吞噬她。最后,她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奥伯伦的声音转为深切的悲痛。“我在底下找到她。依旧活着。从那样的高处跳下来,还活着。于是我把她烧死。她没有一刻停止哭嚎,她一直在哭喊,我可以听得见。只要新格兰德毁灭,她就不会继续哀嚎了。”
——
他们走到了池塘的边缘,布莱恩把兰斯洛特放下。王子动也不动地垂着头靠在石块上,他的头微微地挂在悬崖边,没有焦点的双眼望着卡诺萨城。布莱恩也靠在石头上,就在冲往新格兰德的通道入口旁边。休伦娜精疲力尽地坐在他附近。他们会休息一下,接着他们会让自己解脱,遗忘一切。
——
等木材收集好了,士兵们开始搭造一个新的柴堆——用尸体堆成。士兵们从城市各处收集尸体,寻找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新格兰德人。卢林看着那些尸体才发现,他们并非都是死人,事实上,绝大部分都还是活着。
大多数的新格兰德人伤势严重到卢林光是看了都觉得反胃,但他们的手脚却还在抽搐,嘴唇抖动。新格兰德人,卢林震惊地想。心灵死去,身体却依旧活着。
尸体越堆越高,他们有好几百人,十年来所有的新格兰德人都被收集起来。没有一个人抵抗,他们就任由自己被拖过来堆砌,他们的眼神涣散,直到尸体堆得比木材还高。
“二十七步通往尸体。”达克宁突然间低语,从贵族群中走开。卢林伸手想拉他的弟弟,但太迟了。士兵对着达克宁大喊叫他站回去,但达克宁没有反应。
愤怒之下,士兵挥剑砍向达克宁,在他胸口留下一大道伤痕。达克宁绊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地走,伤口中没有流出一点血。士兵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向后跳开,嘴里念着驱邪的咒语。达克宁靠近新格兰德人的尸堆,爬上阶梯,扑通一声地和他们躺在一起。
达克宁五年来的秘密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