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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季恩也不追,只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道出个名讳:“夏、振、远。”
霍季恩的嗓音并不重,却仿佛沉在这嘈杂世界的最底端,哪怕是耳畔呼啸的风声都不散吹,以至于老林的脚步狠狠一顿,脚下像是被铁链锁住一般,一步也迈不开。
就是他这一愣神,霍季恩长臂一捞,便把他拽回自己面前。他低垂眼眸,仔仔细细地审视这老头。岁月浸染、饱经风霜,老林的神态和外表无一不透着比实际年龄更老迈的沧桑感,和昨晚照片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夏父分明不似一个人,但只有那双眼——没变。
亦是那双眼,让霍季恩认出了他。
也难怪上次在刘家镇这老头能够及时帮他和姜平解围,毕竟只有见过世面、历经人事的人才会有那样沉稳的性子和手段。关起回忆的闸门,此时此刻,霍季恩尚有许多疑惑未解。
但一开口,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冷清口吻:“夏振远,你知道你把子若害得多惨吗?你拍拍屁股躲债去了,你可想过子若要怎么面对她的人生?你……”
夏振远不吭声,他低下头,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上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又一口,连干涸的嘴唇都有些发抖。
对方这番凌厉的指责,像是打开记忆牢笼的钥匙,忽地一下把当事人卷回五年前。又或者说,霍季恩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正是夏振远明明知道却又不敢去面对的现实。他堵住耳朵、蒙住眼睛把自己在这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锁了五年,坚信逃避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可这一刻,他的伪装却陡然被霍季恩如此直白的戳破,仿佛一下子把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外衣都撕掉,终究他还是原形毕露。
不过,全部波澜壮阔的晦涩心念只存在于一瞬间,一根烟抽完,夏振远眼睛里的那抹痛色已被疏离取代,他抬眸看着霍季恩,反倒问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带你回b市。”霍季恩压下火气,口吻颇为严肃:“你欠子若姐弟一个交待。”
“我没脸回去,你走吧。”说完这句,夏振远佝偻着背转身欲走。
霍季恩不走,执拗地站在原地,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毅,“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如果子若对你有误会,我可以……”
“我不需要你帮我。”夏振远一语打断他。
“我不是帮你,而是请你帮我。”片刻的停顿,霍季恩深吸口气,声线平缓又坚定:“我不想看我爱的女人那么痛苦。”
夏振远略显苍老的背影猛地一怔,缓缓转回头……
第五一章
51。
翌日,晴空万里,在常受雾霾笼罩的b市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大片大片的白云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中,像连绵的白银锦缎遮住整个世界。
趁着下午店里不忙,夏子若给苏启发了条短信:你在律师事务所吗?
苏启回得十分精简:在,怎么了?
夏子若想继续回复,却是改了删,删了改,最终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决定直接去找一趟苏启。一千两百万不是小数目,夏子若知道这笔钱对苏启而言意味着什么。
卖房前,苏启的经济状况相当不错。毕竟能在b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大都市置房产,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却可望不可即的。现在房没了,苏启就只剩下一间律师事务所了。事务所是他跟朋友合开的,当时向银行申请的创业贷款,算算年头,应该尚未还完贷。默默替苏启算完这笔账,夏子若越发坐不住了,这男人拼搏这么多年,似乎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她手头的存款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先还苏启一点。
夏子若隔着小西装外套捏了捏兜里的银行/卡,快步走向员工电梯。孰料,电梯间门口立了个告示牌:例行养护,暂停使用。她懒得再绕道去搭乘客用电梯,索性闷头走向楼梯间。
相差几步的距离,她不由得放缓脚步,竖起耳朵,一阵窸窸窣窣的“啵啵”声从楼梯间里传出来。心里疑惑,她作势嗽了下嗓子,伸手推开安全门——
两双受惊的眼睛“唰”地望向她。
夏子若全身隐隐一僵,“姜特助,宋雅,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姜平握在宋雅腰上的手急忙撤下来,“腾”一下弹开两人紧贴的身体,他扶了扶脸上歪掉的眼睛,狼狈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咳咳,我们……”
“我们在讨论工作!”白炽光下,宋雅顶着大红脸,肿着嘴唇,仍不忘满嘴跑火车。
夏子若忍不住笑了,自动略过宋雅脖子上那片草莓吻痕,她随口转问姜平:“霍总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他出差回来了没?”
姜平已从令人尴尬不已的那一幕中收回神思,他赶紧应道:“霍总今天上午回来的,但还没进公司。”
“……哦。”夏子若撇下那对如饥似渴的男女,若有所思地走下楼梯。
**
启明律师事务所。
苏启颀长的身影正埋首案间准备明天的开庭辩论词,忽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他本能地瞥了眼手机,几乎是凭直觉,他已猜到来者是谁,“进来。”
殊不知,苏启刚从文件中抬眼看向门口,脸上那抹和煦的笑意便微微顿住。
对方将他这个微表情把握得很好,出言不善:“苏律师,你好像不是很想看到我?”
拜先前几次交手的不愉快经历所赐,苏启当真不想看到此人,他连身都没起,“霍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霍季恩也不罗嗦,目光平静,动作沉稳,他从西装内兜里拿出张支票,扔在苏启桌上,“一千两百万你拿走。”
苏启不看、也不碰那张支票,只挑眉问:“你是专程来给我送钱的?”
霍季恩不置可否,明明有阳光照在他身上,可他的脸却是冷的,嗓音亦然:“我顺便来跟你说句话,这是你为子若做的最后一件事,因为从今以后她有我了。”
即使苏启再淡定,听闻这番不客气的对白,也控制不住怒意了。他眸光一黯,猛地站起身,声线顿时低了八度:“霍总,这笔钱是我跟子若之间的事,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霍季恩的冷笑浮在唇边,还没来得及展开——
大门“嚯”地被推开,一道发颤的女声顷刻间灌进他的耳膜:“霍季恩,你够了没有?!”
他皱起眉的同时转过身,目光瞬间沉下来,“子若……”
夏子若的眸光已经越过霍季恩的肩头,看向隔着张办公桌站在他身后的苏启,就这么碰上对方那道被割伤的眼神,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飞快地转身离开。
一路追到大堂,霍季恩才把怒不可遏的夏子若拽住,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身后的大理石柱子上。
“你冷静点。”霍季恩沉声道。
无意间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夏子若哪里冷静得下来。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只觉身后的大理石柱子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
她就像炸毛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嘴上毫不留情地把新账旧账统统翻出来:“霍季恩,以前你给我一张支票,就想打发我跟我弟。现在你故技重施,又丢给苏启一张支票,企图抹灭我和他七年的友情。你是不是穷得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了?!”
“子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霍季恩的口气有所缓和,英挺的眉宇却是依旧紧蹙,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那是怎样?”夏子若琥珀色的瞳仁里蓄满痛色,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像是被这女人问住了,霍季恩扣在她肩上的那双手微微一滞。这位向来杀伐果决的男人竟是从未有过的犹豫不决,他到底该不该道出夏振远当年逃债失踪的隐情?
就在他迟疑的这两秒,夏子若猛地拨开他的手,抬脚便走,“霍季恩,你根本不懂爱。”
他不懂爱……
他不懂爱……
到底是被这句评价刺激到了,霍季恩看着她那抹清瘦的背影,心口泛起一阵生疼,像是一把钝钝的刀,一刀一刀地划过他的心。
“夏子若。”他艰涩地开口叫住她。
他经常这样直呼她的名讳,可这一刻,他的语气却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温软的,低哑的,甚至带着一丝丝乞求的。
夏子若趔趄的脚步狠狠地顿了一下。但终究,她只是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猛然重新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地冲出大堂,冲进外面那片耀眼的阳光中。
有那么一瞬间,霍季恩觉得那副画面十分刺眼——日光太盛,而她却在发抖;视野太阔,而她却被衬得那么渺小、瘦弱。他生生吞下满嘴的苦涩,极力克制住追上去抱住她的冲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静一静。
霍季恩不得不承认,饶是他再如何运筹帷幄,这世上仍有很多事,是他始料不及的……
七年前,苏启的父亲苏跃龙的手机配件加工厂遭遇火灾,火势迅猛,不受控的延烧导致爆炸,酿成惨剧。事发时正值工人上工期间,为此还搭上十余条人命,影响甚为恶劣,就连媒体都大肆报道一番。虽然事后证实是由于个别工人操作不当引发的火灾,但苏跃龙作为工厂老板依旧难辞其咎。生产线付之一炬外加巨额抚恤金和赔偿金一起算下来,苏跃龙不得不宣告破产。
为了东山再起,苏跃龙曾向高利贷借钱,担保人正是他的世交好友夏振远。可赶上金融危机市场不景加之高利贷利滚利,债台高筑的苏跃龙在苦撑两年后自杀身亡。
这笔巨额债务便落到夏振远头上。
夏振远在变卖了公司和家产后,仍难补债务缺口,讨债公司便以他一双儿女的性命相要挟。有多少不得已早已不言而喻,为了避免祸及子女,他只能——东躲西藏。
至于苏启……
这五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帮夏子若寻父。终究皇天不负苦心人,上个月他在甘肃找到了夏振远。只是谁能料想到,等待他的居然是亲耳听到那般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