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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蚩焱脑中没有神天,没有野帝,没有九界十天,没有纷争后顾。那一刻他脑中只有那山,那地,那村,那座屋院和炕头。在那一刻他决定,哪怕终己永生顶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颜面,也要紧紧抱住怀中这个属于他的女人,素成珂。
第36章。 野神蚩焱(7)风声鹤唳()
无极图曌:
人在紧要关头最是出奇,素成珂毫无拳脚底子,却连樊篱门都不用开,一步便跃过蚩焱重新修葺过的齐胸高的青竹栅栏,箭一般冲出了自家小院。唯恐蚩焱追来,她连过十几户人家未敢进,径直奔到村尾的傅婶家中。
傅婶一大清早便见到一名从未谋面、天仙一样美貌的女子,赤身露体地抱着席安闯进了自家堂屋,连忙将自己的老头子支去后院避嫌。
虽然通过声音不难认出是素成珂,傅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此美丽的姑娘为何终日以帛裹面?素成珂却半点都没察觉自己容貌上的变化,对傅婶联珠串般的疑问一概不答,只顾上气不接下气地胡乱重复着几句:即将远行之类的敷衍话。
直到傅婶硬将她拉去里屋的铜镜前,素成珂这才愣住,捧着自己的脸发了会儿呆,很快又清醒。她向傅婶借了身粗布裙衫,给席安扯了条小棉被做襁褓,又牵走了傅家唯一的灰骡子,这便沿着村尾栈桥慌慌忙忙地向通往中原的镇集大道中奔去了。
埔一踏上栈桥,便见昨日燃放的喜炮红纸还在桥面上铺得厚厚一层,硝烟仍在,骡蹄子踩上去,一路咯吱作响。素成珂有丝恍惚,好似还在梦中,回头看去,孤零零的野村在山脚晨雾中若隐若现,并无人追来。
席安的哭声又起,一双肥胖的小脚丫不时朝村落的方向勾踢,素成珂咬了咬牙,用粗帛条将胸前的儿子裹紧,一双足踝猛夹骡子腹部,驱着牲口在栈道上全速飞奔起来。
一路胡思乱想,欲将大清早发生的骇事理出一个头绪,不觉身下的骡子撒蹄狂奔,眼看山坳口将至,素成珂只顾低头,突见打横里冲出一辆载满着哭闹娃娃的四轮推车!驾车之人躲闪不及,“啊”地大叫一声,被骡子一头撞倒在地。
推车也被撞翻,车中的娃娃们纷纷滚落,个个小屁股粘在地上,嗷嗷大哭起来。
素成珂吓得不轻,推车的白须老人被撞得四仰八叉,坐在地头哎呦叫苦,手中拄着一枚七拱八翘、模样甚似人参根须的桃木拐杖,正咚咚咚地敲去地面,费力欲起身。
她慌忙翻身下骡,小心地搀起老人扶去一旁的山石坐下,白须老人哆嗦着腰身,将怪模怪样的拐杖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脑袋,叫苦道:“姑娘,你这大清早的是跟谁家儿郎犯了冲,偏要连累老夫一同遭罪啊!”
素成珂来不及辩解,赶去将四轮朝天飞转的推车翻过个儿,又将满地撞翻的胖娃娃们一个个抱回车上,这些白胖娃娃肤质甚是细腻,个个长得圆滑粉嫩,让人爱不释手。
席安坐在母亲胸前,见他们好玩,伸手便揪住一只娃娃的朝天辫,狠拽不放,那娃娃痛得哇哇大叫,细嫩的头皮眼看要被扯掉,白须翁在身后直掇拐杖,长吁短叹。
素成珂连打了怀里的席安七八下,又狠狠掐了两把屁股,这才令他放了手。老翁在素成珂身后摇了摇头,目光倏地一沉。
安置妥当,素成珂抹了把汗,蹲去白须翁身前道:“老人家,都是我不好!您若是伤着了哪儿,此地五里开外有处村庄,里面有医馆,您骑了我这头骡子速速去罢!我这还有几两碎银,全都给您,小女子今日遇上恶人,必须从速离去避灾,老人家便饶过我这回罢!”
白须翁听她一提,吃惊道:“恶人?姑娘也遇上了恶人?这年头果是世风日下。老夫方才从山那头推娃儿们过来时,也见得一帮恶人绑了一名俊生小伙赶路,唉,可怜那小伙,被一帮恶贼折磨地体无完肤,身上还被烫出一枚书本那么大的伤疤来,想想真是惨,惨哪!”
老人家重叹一声,素成珂听得伤疤二字,脑袋里顿时轰一声炸开了锅,忙问道:“老人家,您说仔细点!你看到有人抓了一名身上有烙印的小伙子么?他,他长得什么模样?”
白须翁捻了捻几欲拖长及地的胡须,眯起眼睛回忆道:“这。。。那些可都是恶人,我岂敢走近相看?只是推着一车孩儿躲在暗处,等他们行过罢了。可奇的是,半道上突然又飞来了数名天兵天将,瞧他们装束,似是上原的官府中人。他们一来便杀光了那些恶人,救下了那名小伙,更奇的是,这帮官人竟然齐刷刷地给那俊生跪下了,还称他是甚么‘曌君异天’,还要将他迎回上原帝都。这小伙子却急了,满口直嚷道‘甚么曌君!我叫莫言,你们快放我走,我还要回村里找我娘子!”
素成珂听得目瞪口呆,猛地抓住白须翁的胳膊,用力摇撼:“然后呢,然后呢?”
白须翁看了看她,闭上眼继续道:“那小伙子告诉官兵,昨晚自己新婚燕尔,本来睡得好好的,一大清早突然被一股大力拽出房帷,抛去了荒郊野外,这帮恶人早就在那边等着,一见他来,绑上了便走,说他什么。。。敢碰吃盐神君的女人,还大办婚事,辱没神威,盐神一怒之下已亲临冥原,要取二人性命!”
素成珂脚下一软,噗嗤一声滑坐在地,这老人家年高耳背,将“蚩焱”二字听成了“吃盐”,她却如何能不通不晓其中的要害!
“姑娘莫惊慌,更奇怪的还在后头!这小伙子虽身陷囹圄,骨头却硬得很,自是百般倔强,一路挣扎,被那些恶人打得半死不活,所幸途遇仙官们相救,那些仙官为了劝他跟他们走,却对他道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原来这小伙子就是幽冥神君,本名旷异天,两年多前他因围剿一名恶神,遭其偷袭而致记忆全失,其后更是跌落冥荒下原,音信全无。这两年多的时光里,十殿阎罗和冥界众仙四处遍寻他而不得,近日却发现,当年那名漏网的恶神也在下原出没,便纷纷赶来剿杀,不想竟阴差阳错地救下了本界神君!”
素成珂听到此处,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怀里的席安却一径扑腾踢打,高亢的哭声屡屡盖过白须翁的声音,半刻没得安份。
“谁料这小伙子,灵识受损太重,对于前尘往事半通不透,时醒时不醒,竟吃了秤砣铁了心,硬要回头找他娘子。那些仙官们怕他再被那名恶神的旧部所伤,便一个定身咒便将他制住,扛入八人大轿抬走了,如今已过了半多个时辰,照仙官们的速度。。。一行人现在应该已至上原帝都咯!唉瞧瞧老朽这记性!自说自话这么久,姑娘,你方才说你要躲避的恶人,叫什么名字?”
老翁的一番精密说词,令素成珂瞬间如遇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与莫言曾经告诉过她的纹丝合缝地吻合起来了——莫言曾说过他是神曌中人,同恶神蚩焱决斗后逃难来到下原,难怪她曾问起他在神天中的身份时,他总是稀里糊涂,支吾不明,原来他是灵识受伤,记忆弥缺,想不起自己过去的身份!
而当年神天一战中,被围剿的蚩焱也没有死,那嗜杀、褫夺成性的凶神,在得知他二人的好事后,又岂会放过他们?故而今早躺在自己床榻上的男人根本不是莫言,正是当年那侥幸未死的恶神蚩焱;原来她的相公莫言,早在她昨晚熟睡之际便被蚩焱掳走,落入凶掌!
而今晨的那张脸,那张毁她贞操、废她容貌、倾覆了她整条人间路的恶兆之脸,即便烧成灰她也不会忘记,又岂会将那畜生同自己的相公相混淆呢?
一切来龙去脉皆通透后,她突感兴奋不已,胸中像灌了满满一腔花蜜般阳光灿烂起来!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莫言确实从来没有骗过她!他仍是她憨笑敦朗的好相公。
她高兴地将骡子拴去白须翁的小推车上,又跪下给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连道了十几声对不起,这便抱着席安,欢快地沿着山麓之间的通原主道,朝着中原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白须翁目送她雀跃的身影消失在山麓腰口,回头看了看一整车眨巴着大眼睛,正瞅着他的白娃娃,突然发出一计喟然长叹,喃喃自语道:“珂女啊珂女,莫怪我将你母子引入歧途,要怨便怨那凶神蚩焱,他为弥补对你一人之祸事,戕害我族太深,褫魄山中原有参仙数千,如今便只余下了这车中八人,此仇不报,天理安存!”
素成珂一路匆匆,终于在落日前赶到了下原与中原接壤的边城脚下。
冥朝三原等制森严,下等界原中的百姓必须凭借上原中人的书面邀约或官邸批审,方可进入级别高于自己属地的界原。素成珂赶到关岭脚下时才想起自己身无持证,根本无法出得下原,只得苦苦哀求立在百丈城头守值的冥关兵宦网开一面,放她过关。
墙头铁宦愣是不理,一排红缨长枪将她活活撵走。眼看天色已沉,素成珂抱着哇哇大哭的席安在高大的城墙根处徘徊悛巡了近半个时辰,关隘固若金汤,插翅难飞。她只得原路折返,想就近投个客栈,待翌日天明时再寻思过关。
阳春三月的旷野,却正是枭神兽群聚觅食的绝好时期。这些嗜血冥荒兽们饥肠辘辘了一整个冬季,这会儿在数里外便闻得了席安身上散发出的新鲜婴儿味道,纷纷从四下野林里钻出来,张展着翅膀向关隘前的广阔接壤处飞去。
素成珂明明记得来时路上的不远处有一间方坪野栈,再去寻找,却四处不见灯火。黑漆漆的长夜荒原,恁地教人心里发毛。素成珂将斗篷披上脑袋,抱着孩儿闷头赶路,天空却忽然密密麻麻地飘起雨来。
她忙举起袖摆为胸前的席安遮雨,这雨水却异常黏稠,吧哒吧哒地粘在她衣衫上,且散出阵阵腥臭酸味。她猛一惊,抬头看去,恰逢四尾枭神巨兽在天中齐刷刷地张开八扇巨大的翅膀,满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