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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罗冠清在旁低哀一叹,目光却也久久栖缠在谪母段可卿掌间这枚红髓玉镯上,这于他,也是眼前这名曾经生性高傲跋扈、金汤玉匙铸就的女子,那半世无悔无怨、戮骨焚心、倾身以赴、誓死相随的凭证。
段可卿见罗玄久不动身,白衣朝他微微一倾,柔声道:“儿莫灰心,这世间的女子啊,任她心比天高,红颜绝代,内心所求所翼,无非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要我儿有心,坚持让她看见,总有一日她会明白。前尘种种,再艰难坎坷,人总有放下的一日。”
说着,她望向罗冠清,皓腕轻轻伸去,握住他手,罗冠清眸光一漾,转而与她十指紧握,桢桢相缠,段可卿感到手中温暖,扭头对罗玄笑道:
“就像我和你爹,我曾经好恨他,因为忆儿,因为那一生,试问哪个女子不想一萝缠一树,只镬侍单锺?你生母镜灵身世大白之时,我曾百般不解,缘何相扶一生之人,竟是拿我作她之替代?想那镜灵,年未及笙便入我家宅,我亦曾将她视作己出,之后数年春寒夏暖,呵护微安,如忆儿般尽心抚育,怎料一夜之间,她竟成夺我宗庭、享我夫婿之人,而我,堂堂大理郡室,为伴你爹朝夕与共,不惜背井离乡,随他飘摇南北,定居中原,到头来竟成了续房连弦,就连我同你爹唯一的骨肉,都因世事多桀而无辜丧命,那一刻,我是如何也不通,不服,不甘不愿!”
段可卿说到此时,声色微微提起,她腕间颤动,体温渐升,罗玄敛眉不忍再睹,转而望向父亲,却见罗冠清也是帘睫深锁,眉字成川,想是这许多年来,他亦未曾如今晚般听妻子当面倾诉起当年的般般罹怨。
段可卿见罗玄面露难色,缓下口气,轻轻拍过他手,语调复归了庄贵怡然,一如当年旧庭诲子,面对面授他诗书礼仪、罡德伦经那般:
“却是因我这临终之恨,一念之毒,害了镜灵,更从此害了玄儿!纵亲相弑,倒戗骨血,确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故后来阎君予我何种惩罚,我都不欲推诿。在铁树狱受刑时,我只恨当初为何要爱上你爹,不顾一切也要随了他去,更忆得自己在人间时,身为大理宗亲,天下儿郎竟我勘折,我却生生迷上了你爹之医骨仁风、卿神俊朗。那时他无家无室,一身清隽,自是傲骨晋风,朝党不侵。而我长在大理皇室,半生龙脉倾轧,宗贵姻亲,假昧虚情,我早看得透彻,十足厌烦,恰逢我父渔阳王病重,大理举国生哀,府中更是八方求医,正是重殇无望只待岐黄之际,你爹如医神天降,妙手辛针、指捻病除,不但救了我父王,亦生生夺了我视线。我见他孑然于世,尘埃不染,风骨超群,早是心生爱慕,又见他唯有膝下待哺的一个麟儿,室中唯一所缺,便是一名女主,我便想啊,那便是我了!想我渔阳郡主段可卿,向来事事自己做主,便是选婿也不例外。”
说着,段可卿去望罗冠清的双眸,罗冠清同她对望之下,微一颔首,眸中已是漾转开去,似忆起当年二人相遇相知百般流年,旋刻便笑意深沉。
但听她继续道:“然而人生最怕,便是不可知,不可测,不可留。后来世事百转,急转之下我入了铁树狱,在狱中,我生无可念,觉得自己一生便如一场笑话,种种皆无意义,甚至盼着早日被送去销魂狱烙作灵元,也好过牵绊在那窝囊前尘里,图惹己愧人羞。可你爹到底还是追了上来,铁树狱十年,我拼命逼自己忘记他,他却耗去了其后六十年,倾尽种种好处,又让我忆起,不教我忘。如今我再想起往事,般般便都是同他好的时候,那些前半生的委屈,反令这六十年岁月愈加清涟如洗,情真意笃。玄儿,人生便是如此,只要坚持善,坚持去爱,最终留给你心爱之人记忆最深的,便会是你的好,无论你曾与她错过什么。”
谪母的此刻遵遵教诱,听来虽承载着一生哀变多桀,却往罗玄的心中注入一丝莫名希翼,他喉间生涩,咽去一口无味魄泪,伸手接受母亲递过的陪嫁奁镯。
帕中玉髓上,谪母数十年余温尚未散去,隐隐盘亘着透过一衾微薄渗去他掌心,感到数条掌纹中一寸寸沁来暖意,罗玄仰首看向谪母,她疲惫目光从两汪幽潭内洞漾开去,弥散在周围空气中。此时此刻,沫着豆室清华,她那般端庄婉贵,一如当年他阳世记忆里,在老家汴州水墨清音的嵩云阁,餐霞饮露的辞华轩,曲辙万转的梨园巷中,那时常寂寞迤逦,温笑怡然的茕洁身影。
那一刻罗玄并不知,在今后漫长的千载岁月中,这晚便是他同养母段可卿、父亲罗冠清最亲近,亦是最不忍追忆的时刻。
月色靡丽,瀑雨倾盆,广寒彻夜的轰雷兀自在原上天霭中翻滚隆隆,下原之下的风景便是如此怪异零乱,百象杂陈。段可卿戮伤初作了包扎,为妨再犯,先自浅浅睡下了。罗冠清与罗玄父子俩步去庭外阑台上,背对着六扇斑驳窗牖静静立了。此间楼阁沿崖危驻,三面不临,在满魂山的夜殍喧嚣中,倒拢起一弯浅静。
见父亲目眺远山,巍自不语,遭晚风一吹,谪母相赠于小凤的血玉髓镯在襟堂内初初溢出凉意。罗玄不由忆起日前父亲提起封天剑之伤确有可医一事,当下低声问去:
“爹,你提及世间尚有一方可愈封天剑伤,那是何方,所需几味药引,怎般摘碾研制?”
罗冠清一径摇头:“封天剑伤,无药可医。”
“爹。”罗玄音色渐重,声溢戚求。
罗冠清却道:“我没有骗你,封天剑乃东方二十神器之首,是冥曌天神的随身佩剑,与异元神手中轩辕剑共称乾坤双剑,若非你鸿运高照,骨骼铮奇,当日受封天剑重伤,本应魄体尽散,再无生还之机。如今既是侥幸保下了性命,切莫再做多想,若是强硬诊治,只怕会反激体内剑气,便先养好身骨再说罢。”
“不归海岸上已因我羁压了无数投阳百姓,我如此体质,如何再去拉纤?何况娘之现状,也须早早赶去投阳洞,如此总得想个方法,让我能重新走动掌纤才行。此番祸事确是我闯下,方才武氏父女之殇爹也看到了,却不知冥原上等待转生续命的百姓中,还有多少如他俩般,爹,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你便给我指条明路吧。”罗玄正面向父,言辞恳切。
罗冠清回视他半响,却是侧身朝群峦远霭中望去,语调平平:“我看你更想早日服完纤役,能回原上去见那女子罢。”
罗玄束袖不语,岚岚长风中恍若与父僵持。罗冠清见儿如此,唇角终是牵出一抹淡泊笑意,几不可辨,但闻他道:
“冥曌神虽予你重惩,却也因你此番确然闯下滔天大祸,为世所不容。平素里倒也久闻那冥曌神为人通情达理,是名善和之君,如今浮图塔重建工崮亦已开始,我想,你若当真服完了纤役,加之诚心悔过,或是真有重返原上之日。那异常之方,非指药石灵硅,故封天剑伤无药可医一话不假。要过那一关,你须得吃尽远胜封天剑伤、血池销骨之痛,此后无量岁月,更是会尝遍后遗痛苦,所以,不是为父不愿让你尝试,而是不忍,你莫再牵强问究,待时机到了,爹自会告诉你。”
罗玄还不死心,正欲辩释,罗冠清却迷眼朝山头细看半响,突然道:“可惜,今晚月好,确是天一生药大开大放之机。这群饿殍倒也不钝,你看那蜀山之巅,已有两只在抢夺生药。”
罗玄遥观看去,果见父亲所指的远处巍峨巅峰之上,密密麻麻地羁留着无数饿殍。一批殍尸身体呈深灰之色,另一批则包裹着赤红磔肤,对立的两名殍首一红一灰,皆是身高近丈,容颜森戾,正围着山顶珠峰上一枚凝雪欺霜的娇艳玉芍花苞团团直转,互作嘶吼,各不相让,却哪个都不敢冒然下手。
见它们竟是怕损毁了生药,罗玄心中不由暗暗称奇,想不到这天一生药之灵性,竟是连一向以饥饿咀嚼为本能的低等深渊饿殍,都对之当仁不让。
却见昙廊中疾疾走来一人,绕过谪母寝室,硬生生便闯入此处崖上楼阁,正是完颜旻。父子二人见他鬓生湿汗,呼吁急促,都猜到前堂庙廊中必出了大事,罗冠清忙问:“何事?”
完颜旻却连揖都省去,直道:“请薛医速去前堂救命,武尊旗终是熬不住了!”
三人方至近廊,便听得武廊桓在前庙中发出连阵痛苦吼叫,声色俱厉,间或武乙巽的啜泣哽咽。罗玄与罗冠清阔步入堂,只见一众人等正牢牢按压着担架上的武廊桓,个个往他铠甲中输入己身灵魄以趋补救,他周身透明,骨骼皮肤已淡至难以聚影,魂魄须臾便将散去。
罗冠清一见,漠然背转身去,正迎上跟来的完颜旻,完颜旻看他表情,面色一败,却也再不催促。
只听武廊桓大吼一声,突然力大无穷地掀开众人,嘶吼着便一头往庙壁上狠狠撞去,“爹爹呀!”武乙巽哭着紧紧拽他盔上披风,死不放手,娇小身躯被他拖在庙堂泥地上往前一连拽出数米,见众人再度齐上将他揽在人圈中,不让其撞去壁上。
见罗玄满目吃惊,罗冠清解释道:“魂魄尽散时怨气最重,他必是为免自己伤到他人,故意撞去墙壁,自散于物质中,这武廊桓,倒是个真儿郎。”
“那么魄散之后,又是去了何处?”罗玄问。
“魄散便是三魂七魄如数尽散,诸天万界中再不复存焉,无有去处。”罗冠清双目凝视人圈中兀自淡去的武廊桓,一声喟然长叹。
罗玄铸眉思忱,突然灵识一动,道:“既是没有空间可去,可还有时间?”
罗冠清一愣,罗玄看他一眼,转身步去完颜旻面前道:“金旗,你方才所用之异元大法,言身处异元内,诸天万界便无人可察我等去处,此中究竟是何奥妙?”
完颜旻闻言却是忱了一忱,见他执意深沉,便道:“此乃异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