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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于那望乡台上,言她与你在阳世有婚姻之约,却为何又迟迟拿不出她的姻缘契,还要毁去浮图九塔才能阻她转生离去?”
罗玄一愣,却闻新月阎神那厢已高声喝道:“请孽镜台!”
高大的孽镜台轰隆隆被推上阎殿,镜中深邃,一览无边,罗玄一看,胸膛内便莫名战栗起来。
“照!”阎神一声令下,头顶镜面立刻斜倾,镜光一泄而下,层层将罗玄罩在其中,他忙伸手去抵,直觉千缕万缕的镜光穿透心胸,沿着披泄镜光,高大的镜面中便渐渐晕现出当年阳世间的幕幕景象——
对她溪边动情,闻她吹箫意乱,大雨之夜反复找寻,终极于乱,翌日清晨仓惶而去,静室中对她横施厉语,闭门声猛贯如雷,响彻一片冥殿,之后山涧一掌欲断她喉,石室冰寒囚她妊娠四季,暗夜中将她锁骨封魂,她那声凄厉痛叫,惊得在场皆已历经生死的众位冥仙狱卒个个倒吸口气。
这孽镜台却也恁是公平,除却罗玄给予聂小凤之种种磨难,便连她受劫之时的真实景观也逐幕呈现而出——遭他静室中严厉斥拒后,她独自抱膝缩在屋檐一角,啜泣如一尾欲断气的秋蝉;初时发现身怀有孕,却是因在寒凉长夜中,被母亲罹难之梦惊醒后的干咳作呕;被锁上肩胛骨后,她在房内强行运功至呕吐,见她绝望浇顶地扑向空空如也的婴儿床,手中紧紧抓着襁褓内的底帛,在场冥卒中已有数名女吏背转身去,以袖拭泪。
罗玄双膝一软,当场跪伏在地,孽镜台毫不留情,继续从他身上吸取镜像,照映在巨大镜面中,以供天地人鬼神有目共睹。
他全身颤抖,一掌挡在面前,“停下,停下。。。”
镜中却又现出聂小凤闯出后山时遭遇千藤阵所困、被拖下深崖时的苦苦挣扎之状。罗玄深心内的伤口便如同被数百双手齐齐撕开了。
对生母乐镜灵,对雏徒聂小凤,为何自己还一向自诩无奈无辜,自诩当年所为皆有理可征,自诩自身功高于过、值得原谅?
分明是他,分明从来是!十指贪血,心狠如煞,一手铸就了他人冤孽,一径伤灭生灵到底。
他目光绝望地看向十殿阎罗,却见十名尊神,个个横眉竖目地观瞩着巨镜,面上愤怒震慨,各有千秋。
孽镜台只管呈现,丝毫无视被照心之人的撕裂苦痛,罗玄直感到心中最后所剩无几的自尊也被这面巨大的铜镜活活剥去,却闻镜中又传来绛雪心慌疑虑的低声问询:
“爹。。。聂小凤毕竟是我们的亲娘,我明天去与她决一死战,这,真的合适吗?”
罗玄听见自己当时温和开导女儿的声音:“现在不是你考虑这些的时候,你应修心净性,全力以赴明日之战,这一仗,你输不起,天下更输不起!”
新月阎神再也看不下去,大喝一声跳下高高神座,怒吼道:“上人间十大罪征!给我一个个试去,我便不信这孽曌还能全部捱过!”
人间十大罪征流水般呈上,分别为贪,嗔,痴,执,怒,恶,伪,欲孽,良心辜,阴差阳错,个个置于铜制的瓶状巨觥中,觥身却因每味罪征之不同呈现各异色彩。
新月阎神亲自掷过十大罪征,一觥觥洒去罗玄身上,初时方能挺住,而当伪、欲、阴差阳错、良心辜四觥齐齐洒来时,罗玄顿感周身一阵剧痛,觥中的晶莹迅速渗入他的肌骨,一阵凌迟寸剜之痛猝然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全身,罗玄二度栽倒在地,周身簌簌发抖,嘴角揪拧一团,喉间发出嘶嘶忍痛之声。
一时万念俱灰,他心知这便是自己在阳世深犯之罪,如今在这人间十大罪征前,终是再无从抵赖。
那新月阎神却突然不动了,双目只是直直望向镜面。
“逆儿!”罗冠清的吼声突从高处炸开,罗玄剧身一颤,抬头望去,这一望,便惊散了所有魄力——只见镜中,自己正手持雁伏刀刺入乐镜灵的腹中,罗冠清一手护她,一手挡住罗玄,恸声大叫。
在场所有人顿时齐刷刷看向罗玄。“不,不!”他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步步退去,却无处可退,众目睽睽,苍生皆见,不需探他深心晦暗,那一刻的参天孽障,此时已是路人皆知!
这苍天厚土,九离八荒,岂有一名弑母孽障的退避之处?
新月阎神一侧目,台上的武器——伏魔枪嗡嗡鼓胀起来。
见那孽镜台仍在忠实呈现着自己将乐镜灵丢入一旁群饲的正道凶器中的画面,罗玄喉间哀恸如鬼叫,他飞身而上,雁伏光闪,一下便将孽镜台劈成了两半。
在场人群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纷纷惊呼着争相避走,众人潮水般向各大寰宫出口涌去,十殿阎罗则个个执起自家武器朝罗玄汹涌围来。
罗玄的目光忽然暗了,他双臂张开,掌风一动,只闻轰隆隆的连环巨响,十殿的前后拱门全部闭合起来,将众宫冥生锁于殿内。
“孽曌!你要做什么?”新月阎神持刀相向罗玄,语气中却隐隐掩翳着不安。
罗玄沉目看向脚下的苍生,这些人群中尚有岳飞府上的青冠书僮,他既看到了,岳飞便会知,小凤也会知。
今日这里所有人,一个都走不出这阎罗十殿。
第9章。 冥曌异天()
罗玄提身高立,掌中的金光佛轮推出巨大忘咒,从天而降,半空中那忘字比划一一分去,展成硕大的金色罗网将众人团团罩在其中,十殿阎罗与冥界众仙纷纷运功来挡,面上的表情却俞显迷茫。
这抹忆之方如今已奏效得越来越快,罗玄正松下口气,突然目中一亮,却见一圈巨大的靛蓝光晕如海潮般从阎罗十殿底部沉沉升起,自下而上,将笼罩众人的佛曌忘咒生生推送了回来!
罗玄吃惊不小,扬掌将退回的忘咒挥去一旁,这种回击的法力大开大阖,境界不同于在场所有仙、神。
远目中,只见十殿深处徐徐飞来一人,不疾不缓,待他近前,却是一位右手持金鸟笼,左手捏把湘竹褶扇的青年男子,他年方不逾而立,容颜清霁英朗,不输银川,高缎华衫配翎钰,泼墨高髻上闲闲扣了顶锦色冠冕,一身裁月天帛,考究素雅却点到即止,一眼望去,只道是阳世京都中哪家纨绔子弟,却又袭带了股不相合宜的浓郁书卷气息。
满殿众生与十殿阎罗君一见他来,纷纷五体投地,匍匐拜倒,新月阎神更是汗出如浆,以头抵地,向上道:“小仙缉凶不力,惊动曌驾,罪该万死!”
“无妨,你们都没事罢?”来人平声向下方诸人颔首。
“启奏曌君,臣等无事,可黑白无常二位进仙。。。已均遭不测!”新月阎仙应声呈报,痛心疾首。
来人闻言不见表情,闲闲立在空中,他如履平川,又飘似云邈,左右打量着罗玄,眉间带惑地对着手中金鸟笼道:“小姑奶奶,我认不得这是谁家佛曌祖宗啊,你帮我看看罢?”
说时迟那时快,金鸟笼中嗖地窜出道朝阳般艳丽的闪电,半空中双翅一展,却是一尾灿烂夺目、通体赤金的百灵雀,它两只眼灿比辰星,仿佛便是天上最亮的两颗珍宝落进了眼眶。
这金百灵雀飞来在罗玄颈上一啄,罗玄伸手去挡,它已飞快抽身,罗玄被它哆去一滴血珠。它口中啧啧回味,鸟環喃喃蠕动半响,突然灵翅大扇,面向那名男子大嚷起来,却是一抹娇滴滴、含嗔带恼的女子声音:“不认得不认得,你总给我出难题!这是什么怪物,八界七十二重天,除却人间一抹红尘味,便是处处也尝不出此人来历!”
那人闻得金雀之言,一愣,放手便让鸟笼浮在空中,他低头想了一想,袖中一扬,现出枚金铂卷轴,轴页一展,竟有铺天及地之长,生生落去十殿地面垒成数圈,一待展定,原本空白的卷轴上便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名氏。
他扬起手中潇湘扇朝卷宗上扇去,只见卷中的人名一个个飞出,向罗玄扑来,这些人名皆是金光闪闪,同罗玄身上佛曌甚是宜彰,名字一到他面前便枚枚消失,卷中相应人名便一亮,后也暗灭隐遁去了。
如此,一连将卷轴对去了数百米,从头到尾,卷中的人名一一在罗玄面前消失遁去,百丈卷轴上又变回空白一片。
他连连摇头,正色对罗玄道:“既是连这千佛录也查不出尊曌的上界真身,则阁下想必并非大梵天人,亦非正宗佛曌,如此,便可解释你连日来犯我冥疆大乱、屡背我冥曌法典之举。界不可一日无规,你既犯我冥曌法戒,我便须按律追究。另,尊曌屡次使用忘咒,实乃有违众生之自由意志,孽镜台乃世间最诚之物,它所印证之事实早已同天印鉴,亦是阁下当年本心所为,一生都无法磨灭,你如今又何须耿耿于怀。难道将它毁去,历史便会改写么?”
说罢,他羽扇一动,满地的明镜碎片纷纷飞向高空,一一整合,瞬间便恢复成完好如初的孽镜台,一应众生见状,愈是匍匐膜拜,满殿唏嘘。
“你便是冥曌之神?”罗玄沉声发问。
“正是。”他持扇抱揖,倒也恭亲。
“你可知你座下黑白二仙不但假公济私,且为升仙班不惜罔害人命,你所言之众生自由,便是如此?”见他神法初露,便已彰显无穷奥妙,罗玄当下便将那黑白二仙欲将无辜的小凤熔成灵元一事在众冥仙面前和盘托出。
冥曌神闻之一愣,他沉吟半秒,手指捏动,目中便现了然:“原来如此,他二人担任掌御代仙三百年间,共造冤假错案八十三起,熔去无罪灵元十九枚,剿杀清白魂魄三十七人,私自挪用曌库神器六回,今日他二人所遇,确是因果循环,大限所定,我便不追究了。”
“曌君!”却见新月阎神在身后还欲追辞,冥曌神侧头道:“善恶有报,此事无须再提。包拯,你在阳世被奉青天,该是何等明察秋毫,难道一入这冥原,你便不知他二人行行总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