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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安然,茶水搁浅。
江玉树抬眼看着他:“千丈,求你答应我两件事。”
贺千丈咬牙:“只要微臣能做的一定做。”
久久不见江玉树发声。
贺千丈有些犹豫,“殿下?”
江玉树如梦初醒。
半晌,起身走至床榻边,摸索出那枚樱环。
樱花已经退却绯艳色彩,上面干涸的血迹。赵毅风曾经在洛水河畔亲手戴在他头上的。
然后,他将这枚樱环送给了他,那是他的聘礼。
红尘千万丈,我独居于一巷。
即使你许了我三场婚嫁,可我要的只是平凡的幸福。
江玉树修长的手摸索着那枚樱环。
深情的,不舍的。
唯一的,永恒。
“在我死后,化骨成灰,一部分骨灰埋在青冥山,一部分骨灰洒在寒冰渌水,还有一部分和这枚樱环埋在逍遥崖上的樱花树下……”
“陛下怎么办?”贺千丈直接道,他真怕赵毅风一个冲动,直接跟着他去。
江玉树伸手递过来一瓶药。
“这药叫‘忘情’,能让一个人忘了自己记忆中最深爱的人。我走后,把药给他……”江玉树声音飘忽空灵:“第二件事就是麻烦国师将药给他并辅助灼华登基。”
贺千丈觉得自己抑制不住的颤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
“姜国百废待兴,大国惹人注目。他若离世,灼华将朝不保夕,为了灼华,他会好好活下去的。”
“待他服下药后,让他好好抚养灼华长大。”
贺千丈颤声:“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江玉树微微一笑,抿了口茶,不答。
他多情,也无情。
爱他,也推拒他。
忘了这段感情,起码两个人不用太痛苦。
贺千丈走后,江玉树忽的剧烈咳嗽起来。
茶水红的触目惊心。
江玉树捂着胸口,瘫软在床榻上。
‘止情’是痛,‘忘情’是苦。
若有来生,我定不会再等你。
贺千丈从落云殿出来时,秋风萧瑟,点点秋雨携清寒。
赵毅风静立在落云殿外的回廊上,雨湿了一身。
他没有抖落,只看着贺千丈从面前走过,两人互看一眼,寂静无话。
江玉树再次睁眼,触手可及的是灼华的粉嫩脸颊。
赵毅风静静的坐在床榻边,平静无波,似在将养精神。
江玉树伸手摸索赵毅风的侧脸,细细感受体会。
这方自己贪恋的温暖,以后将不会有了……
陪伴自己的或许或是无尽的冰冷和孤独……
全身痛,胸中有剧烈的撕碎感,想把痛苦释放,却无所适从。
江玉树就一直摸着他的脸颊,倚靠在他肩头。
“赵毅风……”
“嗯?”
“……无事,就是想唤你的名字。”
赵毅风微微一笑,抱起小灼华,让江玉树牵着他的手。
三手相握,两心安。
不直接说,你应该知道的?
你,是知道的。
不言明我颠覆天下篡改立法只为让你光明正大;不解释你抛家弃国死生挈阔只因和我相濡以沫;不重复你我樱红为媒衔环为聘结草为证青冥渌水……
不说,是因为时间真的不多。没有机会说。
但是,你我都知道。
余生,只有这些了。
玉树,我懂你,正如你也懂我。
中‘止情’到现在,江玉树总是吐血吐的多,不能动情,他倔强不听话的将真心流露。他越发的清减和单薄,只是那双眼睛很清亮。
可就是——看不到。
江玉树将所有能修订的旧制都修了一道,又将自己母族留下的势力尽数给了他,十八联盟,繁烟阁势力,各地暗转情报。
有这些,还有他自身智慧。一统五国,天下共主,指日可待。
十八年后,赵毅风一统五国,成为天下共主,行天下大同之法。
无一人反对,当得知清玉公子一人让泓玉帝篡改礼法时,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四)
八月的最后一天,姜国樱花凋落,樱国樱花纷扬。
放眼望去,万物清寒,秋风萧瑟。
半月时期已到。
落云殿,本该欢声笑语的地方。
如今,沉闷死寂。
江玉树静静躺在床榻上,苍白剔透似随时散去。
眉间那消退的樱红是他生命力流逝的征兆。
樱红不再红,艳艳随风去。
江玉树今日精神很好。
皆知,回光返照。
江玉树握着赵毅风手:“樱花落了吧……”
赵毅风温声道:“是,姜国现在没有樱花,到处萧瑟一片。”
江玉树靠近赵毅风怀里,眼有温柔和期待:“赵毅风,带我去北璃逍遥崖可好?”
北璃,樱花盛开的国度。也是他的母国。
他,终究忘不掉那抹樱红。
赵毅风一怔,看着烛火照耀下的人。
这,是最后一次他求自己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在自己身边……
“好……”
明知道去北璃逍遥崖快马加鞭半月才能到,这短短的一天又如何去北璃?
可他……还是答应了。
赵毅风轻轻抱起他,轻阖双眸,掩饰那一抹悲伤。
扯过一旁的披风,将他包裹严实,打横向外走去。
带着孱弱的江玉树驾马去北璃,无疑是雪上加霜。可这是江玉树的选择,而赵毅风给他的是尊重。
纵使他是他的妃,他是他夫君。
赵毅风抱着江玉树去了马厩,沿路撞人不知几何,可众人都知道元妃将殁,竟没有忤逆,任由他在皇宫策马,奔驰而去。
去北璃逍遥崖的路那么远。
这一刻,赵毅风多希望自己可以跨越千山万水。
赵毅风只知道自己一直驾马狂奔,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风刮在耳朵上的疼痛。
秋风越来越寒,坐下的马好似累了,怏怏的甩动前蹄。
江玉树紧抱着赵毅风的腰身,抑制口中的鲜血。
伸手去感触风在手中走过的感觉。
冷、凉。
出了姜国境内。
雪竟然落了。
明明才九月,这场雪提前了。
纷扬的大雪落在两人身上。
赵毅风只管一路纵马。
在一处山坳处,马失蹄,向前扑去,赵毅风抱着病弱的江玉树滚下马背。
雪不到半刻钟将这处山坳铺满。
远远望去,苍茫一片,看不到前路,皑皑白雪也不愿成全他最后一个心愿。
江玉树紧抱着他,轻轻问;“赵毅风,到北璃了吗?”
赵毅风紧握他手,轻阖眼眸,锁住他即将破眶的眼泪,木木不答。
江玉树淡淡一笑。“无妨的。”
他们没有来到北璃,一天的时间不够到北璃和姜国的官道。
风雪阻碍,他们在一处看不见的山坳。
不知名,不知地,只是有无数的落叶和白雪。
赵毅风绝望的闭眼,连他最后一个要求都不到。
江玉树躺在他怀里,面白如瓷,荏苒虚弱,白色的衣和白色的雪衬得他清亮的眸子黑黝黝的吓人。
赵毅风的身体还是那么灼热,胸膛的温度依旧。江玉树在他怀里细细感受,伸手摸索过每一寸。
看一眼铭刻,都是奢求。
只能用手眷念余温。
一点一点加紧手臂的力道,江玉树又向赵毅风怀里挪了一分,拥住他。
他想再贪恋一下他胸膛的温度。
也想,看一眼。
看他看不到。
脑中有的是他记忆深处的温柔浅笑。
等笑容凝固,心跳停止,呼吸浅薄,那才是真正的长相守和长相思。
等他走后,赵毅风的世界中或许就没有江玉树一人,也不会有那段缠绵悱恻,十年纠葛的爱恨。
没有到逍遥崖,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山坳。
马累了,风雪阻碍,他们被困在这里。
赵毅风抱着江玉树,将头埋在他脖间,在他耳边编织最美的情话:“这里是逍遥崖呢,玉树你感受到了吗?”
江玉树微微一笑,血从唇角边流下,染红了白衣,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赵毅风的心。
这里如何是逍遥崖呢?
半月之期已过,这一天如何到逍遥崖?
赵毅风,你连谎话都不会说。
“赵毅风,我终是看不到北璃逍遥崖的日出和樱花了……”
此生,都不会看到了。
人生,原来在此处留有遗憾。
赵毅风蹭着他侧脸,紧紧搂着单薄消瘦的他。“不会的,待来年,我把举国都种上樱花,这样玉树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
樱红再妖娆,此生也无缘。
江玉树轻触他容颜,笑凝唇:“毅风,我好累啊……”
十年里,从没有好好睡过一次。
赵毅风抚摸他侧脸,哽咽声声:“累,就睡一会儿,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些年,你一直护着我,助我。
我知道你累了,这次可以好好睡一觉。
只是,我知道……你永远不会醒来。
怀中的人凝定了眉目,温和平静,眼中有着深深的笑意和温柔。
你曾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还没有回答。
喜欢就在一起,爱就一生一世。
余生搁浅在此。
我不能陪你一生一世,所以……
“赵毅风,我喜欢你……仅仅如此……喜欢而已……”
——纵然相思入骨,纵然万劫不复。我也只愿你眉眼如初,风华如故。
江玉树在弥留之际的话回应了赵毅风这些年的忐忑不定,也回应了他执念入心的情意。
玉树……不管喜欢与爱,你的情意我都明白。
我都知道的。
你倔强的不肯说出那句——“我爱你。”
只因你给不了我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