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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在椒房殿外,他被魏公公捉了个现行,以为自己活不过第二日。
没想到,皇上饶过了他这条性命,只令他离宫。
魏公公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说道:“当年我进宫时,只有十二岁。若不是义父提携照顾,我不会那么快就崭露头角,也不会被派到当年的七皇子殿下身边了。”
“我有今时今日,多亏了义父。我永不会忘了义父的恩情。”
“皇上仁厚,肯放义父离宫。义父也当感念皇上仁德。”
“我替义父置办了一处二进的小院子,又买了两个奴仆,伺候义父衣食起居。”
“离宫后,义父就将宫里的一切都忘了吧!以后,我会好生孝敬义父,让义父衣食无忧颐养天年。”
卢公公脑海中闪过芷兰的身影,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以后,我就安心地在小宅子里养老。你得了空闲,来看看我便是。”
卢公公的离宫,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宫中将会有大批“年迈体弱”的内侍被放出宫。属于俞太后的时代,也将随着宫女内侍们的离宫变成过去……
这座皇宫,已彻底换了新主人。
马车缓缓向前。
卢公公到底没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
朱红色的宫门越来越远。曾生活过数十载的宫廷,也将彻底成为他的回忆。
卢公公眼眶红了,浑浊的老泪滑了下来。
……
傍晚,魏公公回宫,进了移清殿。
忙碌了大半日的盛鸿,放下奏折,叫了魏公公过来:“你是否将卢公公安顿好了?”
魏公公点点头,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皇上全了奴才的心意。”
身为天子,想令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再容易不过。卢公公叛主送信,乱棍打死也不冤。
盛鸿肯放卢公公离宫,皆是看在魏公公的颜面。
盛鸿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随口道:“起身吧!你将卢公公带出了宫,就得好生奉养,更不得出什么差错。”
卢公公孤身一人离宫,身边的两个奴仆皆是魏公公的人,一个远离宫廷既无权也无势的老太监,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魏公公感激涕零地应下:“是,奴才一定好好照顾卢公公。”
盛鸿看着一脸感恩的魏公公,心里有些唏嘘。
内侍也是人,并不是一味刻薄寡恩狼心狗肺。魏公公对卢公公这个义父有情有义。也正因魏公公是这样的人,他才会愈发器重信任。
盛鸿默默想着,心里有些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明了。
当日晚上,盛鸿回了椒房殿后,便和谢明曦商议:“明曦,让男子净身入宫为内侍,有伤天和。对男子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我想取缔内侍。以女官取而代之。”
盛鸿偶尔冒出的主意,总是和常人所想不同。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定定地看着盛鸿:“你说的是认真的?”
盛鸿点点头,俊美的脸孔果然一片正经严肃:“你身为女子,无法体会净身对男子的残害。其实,内侍所做之事,让女官来做便可。”
“如此一来,以后便少了被迫净身入宫的男子。女子进宫为女官,当差做事,也会更仔细更尽心。”
紧接着,盛鸿便以后世的某朝为例,向谢明曦仔细讲解了女官制度的优势:“……女官不是终身制,就和朝堂选官一样,先考官。待考中女官后,还要有一到两年的学习期。从中甄选出聪慧多才之人,担任要紧的差事。”
“大齐文风兴盛,女子中不乏饱读诗书才学出众之人。从中择出优秀出众的,不是难事……”
谢明曦听着也觉新鲜,竖耳聆听。越听越觉得可行。
盛鸿想以女官取代内侍,不仅是要摒除男子净身为内侍的恶习,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要立阿萝为皇太女,让阿萝成为大齐第一位女帝。便想着早些为女儿筹谋。以女官取代内侍,为阿萝培养一批忠心可靠得用的人手。
盛鸿滔滔不绝地说了半个时辰才住口,接过谢明曦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谢明曦默默思忖良久,才道:“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先在后宫试行。若效果尚可,再慢慢以女官取代内侍的职务。”
盛鸿心中了然,低声笑道:“温水煮青蛙,这个道理我当然懂。”
世间以男子为尊,朝堂更是男子的天下。天子身边乍然出现女官,一定会引起朝堂众臣的剧烈反弹。
倒不如先从后宫开始。
谢明曦身为中宫皇后,提拔任用几个得力的女官,理所应当。人手“不够用”了,就以考试的方式“选拔”几个得用的女官进宫,也不算出格。
任用女官,给女官定品级发俸禄,这都是后宫“琐事”。中宫皇后掌六宫,在后宫怎么折腾,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待众人慢慢习惯了女官制,他这个天子身边便可以慢慢出现一两个女官了……从跑腿传话,再到当差做事,直至保管御印拟旨传令……
所有的变革,都是从细微处开始。
想引以女官制度,更不宜操之过急。
一步一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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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离心(一)()
卢公公的离宫,在后宫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便如一块石头落了水,溅起些水花,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水花吞没。
诸多年迈体弱的内侍,也很快一一离宫。
躺在床榻上的俞太后,已无力顾及这些。
熬过炎热的酷暑,进了初秋,俞太后的病症勉强有了起色,在宫女的搀扶下能走动几步。此时的后宫,在两个月内已换了一片天。
俞太后未再宣召俞家女眷进宫。倒是孝顺的好儿媳谢皇后,主动宣了俞家女眷进宫探望俞太后。
当然了,进宫之人依旧是王氏。
王氏进宫一回,俞太后就要被气得多躺两日。
谢明曦再一次提起要宣俞家女眷进宫“探望”时,昌平公主忍无可忍地说道:“皇后一片‘美意’,母后和我都心领了。不过,母后需精心养病,还是少见外人为好。”
谢明曦微笑道:“俞家女眷怎么能算外人。母后见一见娘家人,心情岂不更好?”
昌平公主扯了扯嘴角:“多谢皇后费心,真得不必了。”
换在往日,被人这般挤兑,昌平公主早已翻脸发作了。
今非昔比。俞太后失势,被困在福临宫里,昌平公主也如失了羽翼的鸟雀,没了扑腾的力气和底气。
谢明曦好意“劝慰”一番,见昌平公主态度坚决,才勉强作罢。
谢明曦坐到床榻边,和俞太后商议起宫中招女官之事:“……这两个月来,儿媳放了百余个宫女和两百余个内侍出宫,如今宫中各处都缺人手。儿媳打算招些年轻的女官入宫。”
俞太后面无表情地冷笑:“区区小事,皇后做主便是,何须来问哀家。”
她反对有用吗?
她安插在宫中各处的内应,几乎被谢明曦拔得干干净净。建文帝在世时任用的内侍,也几乎都被撵出了宫。
俞家和她这个太后离了心,顾家被接连打压,也快没了声息。刘御史告病后,一直未曾病愈。依附俞顾两党的官员,纷纷离心,不知有多少暗中向天子投诚……
短短两个月,她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便被劈了枝叶,几乎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哪怕她已做好了暂时隐忍退让的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料到,奔溃的速度如此之迅捷!
谢明曦看着神色晦暗目中燃着怒意的俞太后,心情颇为愉悦:“母后既也赞成,儿媳便敢大胆地放手施为了。”
……
谢明曦走后,昌平公主立刻到了床榻边,好言抚慰面孔铁青的俞太后。一边在心中暗暗唏嘘伤怀。
帝后手段高明,一计接着一计,一招连着一招。俞太后除了愤怒之外,几乎无招架还手之力。
好在盛鸿对她这个长姐还算尊敬,谢明曦待她也算客气。
俞太后自病了之后,情绪也越来越起伏多变。此时满面愠怒,目光闪烁不定,忽地落在昌平公主的脸上:“昌平,再有两个月,便过了国丧。瑾儿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昌平公主:“……”
母女两人曾为此事大吵过一回。
俞太后重提旧事,昌平公主第一个反应是愤怒,旋即一阵心寒。
这些时日,她连公主府都未回过,一直守在俞太后的床榻边。喂药喂饭更换衣物,全部亲力亲为。熬得筋疲力尽,疲惫不堪。
可俞太后,病症稍有缓解,便将主意打到了顾舒瑾的亲事上。
“哀家是瑾儿的外祖母,为她操心也是应该的。”
俞太后对昌平公主愤怒僵硬的面色视若未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瑾儿是郡主,她的郡马,自要挑一个最优秀最出挑的少年郎。文臣们看着风光,一旦告老致仕,家族便会迅速败落。还是挑名门勋贵子弟更合适。”
“楚家长房嫡孙,文武双全,今年十七,和瑾儿年龄正合适……”
昌平公主咬牙打断俞太后:“瑾儿的亲事,我这个亲娘自会为她操心。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楚家是大齐顶尖将门,楚大将军手握兵权。尹大将军因伤不能再领兵,廉姝媛名气响亮,不过,领兵时日尚短,也没有真正领兵打过仗。论军中的影响力,依然不及楚大将军。
楚大将军共有四子两女。楚大公子家学渊源,自幼习武,也称得上少年才俊。
可昌平公主从未动过和楚家结亲的念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帝后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这个长公主,可以仗着姐弟间的稀薄情分立足,却绝不能肆意挥霍这一点可怜的情分。
她也绝不愿女儿被拖入宫中争斗的泥沼中。
“昌平!”俞太后怒瞪昌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