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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的儿子未能养在身边,退而其次,丁姨娘对她这个女儿的衣食起居倒也尽心。春锦阁里的各色陈设名贵又不扎眼。
大丫鬟芳巧正低头坐着针线。听到脚步声,忙起身行礼。
芳巧今年十六岁,正是花朵一样鲜嫩的年龄,白皙的脸庞透着粉,一双杏眼大而水灵,顾盼多情。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芳巧手中的荷包上。
芳巧确实心灵手巧,荷包上绣了一朵亭亭玉立的荷花,衬着碧绿的荷叶,颇为精致。
“荷包做得不错。”谢明曦丝毫不吝啬夸赞。
芳巧被赞得精神一振。
小姐这几日对她不冷不热,不是让她做鞋袜,就是绣荷包。贴身伺候的活儿却指派起从玉扶玉那两个蠢笨的小丫鬟来。
她这个大丫鬟颜面难堪不说,地位也随之岌岌可危,岂有不急之理?
芳巧小心翼翼地应道:“奴婢手艺不精,难得入了小姐的眼。”
谢明曦和颜悦色地吩咐:“我身边丫鬟,数你针线活儿做的最好,照着这个荷包,再做十个。”
芳巧:“……”
一个荷包要做足一整日,十个,就得做上整整十日!
芳巧心里苦,一时未应。
“瞧瞧你,莫非是嫌十个太少了?”谢明曦挑眉浅笑:“那就做二十个好了。”
芳巧全身一个哆嗦,不敢再迟疑,忙应道:“是,奴婢领命。”
“退下吧!”谢明曦随口吩咐:“让从玉扶玉进来伺候。”
芳巧咽下满心的苦涩不甘,低声应是。
……
这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自诩聪明的更是数不胜数。
譬如大丫鬟芳巧,心思便太过活络。和丁姨娘身边的文绮“交好”,“闲谈”时不经意透露她的言行举止……
春锦阁里大小共有八个丫鬟,她着意挑了略显蠢笨的从玉和更蠢笨的扶玉。
脸上长着几点雀斑的是从玉,今年十二岁,女红厨艺梳妆一无所长,最大的优点是听话。
扶玉比从玉大了一岁,今年十三,生得粗笨壮实,颇有力气。一张黑黝黝的脸蛋平平无奇,离清秀尚差了一截。
两个三等丫鬟往日做的都是洗衣扫地之类的粗活,此时踏进雅致的闺房,颇有些拘谨。
不过,比起第一天贴身伺候已经强多了。
站着没哆嗦,说话没结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没她的吩咐,绝不敢出声惊扰。
挺好!
谢明曦对从玉扶玉的温顺乖巧颇为满意,慢悠悠地翻阅着手中的前朝史记,满目书香,一室安宁。
可惜,这般静谧美好的时光,很快就被丁姨娘的到来打破。
“三小姐,丁姨娘来了。”
从玉小声禀报。
话音未落,丁姨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明娘!”
丁姨娘出入春锦阁,从来无需通传。
以后得先改了这规矩。
谢明曦并未起身相迎,只略略抬头看了一眼,问道:“姨娘怎么忽然到春锦阁来了?”态度不冷不热,声音淡淡。
满腹沉重心事的丁姨娘,并未察觉到女儿的冷淡,美目含着凄苦:“明娘,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
该来的总是会来。
谢明曦目光微冷,扫了从玉扶玉一眼。
两个小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
闺房里,只剩谢明曦和丁姨娘。
丁姨娘还未张口,眼圈已红了,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谢明曦淡然张口:“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明娘,”丁姨娘心中百转千回,一咬牙,狠心张了口:“郡主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大哥今年十四,正应该是一心读书之时。若早早定亲成亲,一来易分心,二来,他身为庶出,又无功名在身,很难娶到高门贵女为妻。”
“所以,他万万不能早早定亲。”
说着,用“你一定能明白”的期盼目光看了过来。
谢明曦不负所望,点头附和:“姨娘说的是,大哥确实不宜过早成亲。”
丁姨娘暗暗松口气,最难以启齿的话也顺利说出了口:“你既能明白,可愿意为你大哥受些许委屈?”
不等谢明曦有所反应,急急说了下去:“郡主刚才留下我,对我说,若是你肯替二小姐去考莲池书院,便将元亭的亲事推迟两年,还会为他求娶名门闺秀为妻。”
“以你的才学聪慧,考莲池书院十拿九稳。”
“到时候,郡主会替你和二小姐一起报名。入学考试之时,二小姐的试卷上写你的名字,你的试卷上写二小姐的名字……”
“郡主会暗中打点,无人会追究深查。如此,你便能代二小姐考上莲池书院……”
说到这儿,丁姨娘眼中泪珠滚落,仿佛受尽委屈的人是她:“明娘,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只是,眼下也只有你能帮元亭了。”
“我求求你了!明娘,你就应下这一回,帮一帮元亭可好?”
连说辞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第三回……
直至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委屈理所当然,她的牺牲天经地义。
谢明曦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再不会为任何事动怒。直至此刻,压抑在心底数十载的久远回忆和丁姨娘苦苦哀求的脸孔合二为一。
尘封在心底的怨怼委屈不甘,也随之蜂拥而来。
她定定地看着丁姨娘,为前世受尽委屈的年少谢明曦质问出声:
“姨娘,我可以自己考上莲池书院,为何要代谢云曦去考试,将属于我的才名光华双手奉送他人?”
“为何为了大哥,便要我为人做嫁衣?”
“为何为了大哥,便要我委屈退让?”
“大哥是姨娘生的,我就不是吗?”
谢明曦目光越来越亮,声音越来越冷。
“往日姨娘总说最疼我,原来都是哄我而已。大哥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他的前程未来,我的一切无足轻重,随时可以委曲求全。”
“同是姨娘怀胎十月所生,大哥自幼在郡主府长大,姨娘一个月见他不过两三回。而我,一出生便在姨娘身边,朝夕相伴。为何在姨娘心中,我依旧远远不及大哥?”
“只因大哥是男子,而我是女子,便该天生低人一等,命运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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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委屈()
一句句尖锐的诘问,如利箭刺穿谎言织就的虚幻泡影。
丁姨娘哑口无言,表情瞬间僵硬,心中一阵莫名的惊惶慌乱。
这是怎么了?
往日谢明曦最是心软,她哭一哭,说上几句好听话,便能哄得女儿事事顺着她地心意。可今日,谢明曦态度异常激烈,言辞更是无比犀利。
“明娘,不是你说的这样。”
丁姨娘顾不得再哭泣,急切地拉住谢明曦的手:“我是你亲娘,如何能不疼你。只是……只是元亭眼下陷入困境,只有你能救他。你是他的亲妹妹,你一定心疼兄长,不忍他的亲事被嫡母随意摆布……”
当年的她,确实不忍。
所以,她甘心被亲情困缚,一步步被逼进火坑,受尽磨难痛苦。
十四岁时身败名裂,被一顶软轿从后门抬着进了四皇子府,成了无名无分的侍妾。之后几年,被当做棋子,数次陷入险境。
十九岁那年,身为妃嫔的嫡姐谢云曦欲置她于死地。
她在生死中挣扎之际,丁姨娘正为谢元亭考中进士狂喜不已。
年少得志的谢元亭,不齿提起她这个亲妹妹,便是进宫,探望的也是云妃娘娘。
濒临绝境九死一生时,她终于幡然醒悟。
这世上,无人真正爱她惜她。
她要好好活下去!
要善待自己!
要令所有仇人匍匐在她脚下!
耗尽数年之功,她终于做到了。
外人只道太皇贵太妃温柔和善贤良,便是她的长孙建平皇帝也这般以为。只有她清楚,她早已凉薄无情心冷如刀。
丁姨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就如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明娘,我求你了!你就应下这一回!只这一回,日后我绝不会让你受这等委屈了。为娘给你跪下了。”
说完,一咬牙一狠心,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
好一个忍辱负重的亲娘!
这是以母女之情相逼,让她不得不点头!
谢明曦动也未动,定定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丁姨娘。心里浮起一丝荒谬又可笑的凉意。
意料中的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依旧令她气血翻涌心意难平。
许久之后,谢明曦才缓缓说道:“姨娘,我答应你。”
她就知道,使出这一招杀手锏,必能令谢明曦心软点头。
丁姨娘强自按捺住心里的释然和自得,哽咽着说道:“明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这心里,又何尝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对你的心,和元亭一般无二。”
“只是,世人皆重子嗣。我只有元亭这么一个儿子,总得处处为他谋划打算。日后你长大了,便要出嫁为人妇,我能依靠的便只有元亭。便是你,也需要娘家兄长给你撑腰。”
“你现在受些委屈,能换得你大哥迟两年再成亲。他能安心读书,日后定能考取功名,能娶高门贵女为妻。”
“你大哥有出息了,我们母女两个才有好日子过。”
“明娘,我去找元亭,将你做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定会感激你……”
谢明曦目光微闪,点点头:“好。”
丁姨娘:“……”
丁姨娘哭不出来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姨娘为何还不去?莫非是又改了主意,不愿让大哥知道此事,免得大哥心生愧意,不愿我代二姐去考莲池书院?”
被说中心思的丁姨娘有几分狼狈:“我、我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