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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柔地拂过。
顾笑生把荐书顺着门缝塞了进去。
院里依旧沉默。
很长时间后,整齐划一的顿地声从雨花巷口响起,一队穿着纯黑铁甲的兵卫慢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甲衣闪烁着的冰冷光泽,告诉他一个事实。
宵禁的时辰来了。
嗒~嗒~
兵卫们明显看到了孤独站在那里的顾笑生,然后迈着沉重且坚定的步伐,朝着小巷尽头走来。
一股凝而不散的压迫气息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
顾笑生知道那不是修行境界的神压,而是身经百战凝聚出的杀气。东京地处严寒苦地紧临蛮荒边缘,民风彪悍,燕王镇守这些年里,麾下兵卫与蛮域交锋更是骁勇善战,多为百战不死老兵。而巡城司里多是各部将亲兵,自然是杀气腾腾。
所以他们更会服从命令,生死不论。
顾笑生看着兵卫们的走近,他并不愤怒,只是有些微酸。
自己努力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来得及。
这不是律己司或是燕王府总管的拖延问题,而是自己的命运真的很不好,机会就在眼前,却是抓不住。
这是很让人感到沮丧的事情。
吱呀一声。
那沉寂如墓地的院落大门终于开启。
一道身着大红袍的精瘦男子伸出头来,目光中带着审视意味看着顾笑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要进我天狱司?”
顾笑生站在门前,看着那抹殷如鲜血的红色,认真的说道:“如果这里真是天狱司,那确实是这样。”
男子嘴角泛起了微微弧度,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风拂过的清柳,说道:“既然有荐书,那你进来吧。”
顾笑生点点头,走进了院里。
看着少年消失在小巷尽头,巡城司伍长眉头不禁微蹙,犹豫了会儿,他还是忠于职守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他看到了男子伸出的大红袍袖口。
“生人勿近。”
顿时,伍长前进的步伐随着音节的吐出僵硬在了半空中,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右脚都没有踏下去。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他之所以恐惧异常,是因为他很清楚那大红袍主人所言的生人勿近是什么意思,而且不是只有一层含义。
生人的含义可以包括陌生人,自然也包括活着的人。
伍长并没有为自己背弃使命而感到悔怅,相反,他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事实上,不要说自己微如尘埃的身份,即便是东京城里那些皇族贵戚子弟看到大红袍,也不敢稍有逾越,甚至他们比自己都要怕。
所以伍长不打算追究少年不守禁令的过错,能让大红袍如此重视的人,必须警惕甚至畏惧。
“有人要你活着,要你存在东京城的阴暗角落里,而我天狱司是最不喜欢看到变数的地方,所以你只能来到这里,虽然你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但我天狱司最爱的就是麻烦。”
森严密闭的石屋里,一名同样身着大红袍的天狱司官员站在书案前,像猛兽盯着猎物般盯着顾笑生,毫无感情地解释原因。
顾笑生看着案上正在燃烧的烛火,沉默不语。
事实上,天狱司真的如墓地那般森冷。这里是离地面深有数尺的暗室,由世间最硬最耐腐的青幽石构成,环境虽然不潮湿但很让人觉得恐惧,就像是真的在墓地里一样。
现在,他终于不在受温饱的困扰有了一个差事,似乎得偿所愿了,只是这天狱司里能教自己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他从烛火摇曳里醒来,深呼出了一口浊气,将胸腹间最后那抹不适与酸涩尽数排出体外,认真的说道:我连洗尘的门槛都没有摸到,真的能呆在这里么?”
官员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什么时候我天狱司择人要看所谓天赋境界了?你未修行,自然有典狱教你。你不能修行,自然有办法让你感知到玄门道鸣。”
顾笑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那为什么要保留我朝试百子的名分?”
官员看着他说道:“之所以保留那个很可笑的名分,是因为没有谁愿意看到那人得逞,也关乎到一个好处,只属于朝试百子的好处。”
“还有,这里是燕京。”
顾笑生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明白对方指的那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便是要恶心那个人。现在看来,那个好处貌似还在自己的身上,并不属于那个贵人,这是迄今为止还算令他感到开心的事。
所以为了出于报答或是抢夺,顾笑生决定要报复那位贵人,即便他能权势能呼风唤雨。这不是吝啬或是小心眼,而是尊严。
那位贵人让自己现在这般落魄,那凭什么要让他好受?就凭他让天书院甚至律己司低头?让燕王府里的人慎重对待?
可这些不关自己的事情,所以他要报复。
这种倔强有时给人的感觉,便是驴了吧唧。
他说道:“黑孔雀代表了什么?”
官员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神庙里的大神官们很坚信我大明皇帝乃是真龙转世,所以帝后自然是凤凰,这样才能配上明皇。”
“而孔雀在他们眼里是可以与凤凰争艳的唯一可能。”
顾笑生明显怔了下,然后深施一礼后,诚恳的说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官员笑了笑,认真说道:“你是我的属下,本官自然不会让你受到如此欺凌。”
他的声音很坚定也很自傲,那种语气给人的感觉,便是护犊子。
顾笑生同样认真说道:“能有您这样的上司,我很荣幸。”
“能教导朝试百子,也是本官的荣幸。”
啪的一声。
官员将代表着天狱司的印章盖在了荐书上。
第六章 大红袍()
顾笑生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
发现信物的那头是一位贵人,连续承受大人物们的羞辱贬低与欺压,甚至出现了燕王府,如果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已郁闷憋屈到死,甚至精神快要崩溃,但他没有愤怒的时间,没有寻死觅活的时间。
现在他唯一的目标是要报复那位剥夺他一切的贵人。
对于没有权势甚至还没有洗尘成功的他来说,这个目标实在太过遥远,不亚于痴人说梦,但顾笑生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因为这个目标太过遥远,他越好在乎沙漏里的每一颗流沙,观辰石柱在地面留下的最细微的阴影笔画。
敌明他暗,况且这里还是令东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甚至皇族郡侯,都要避之不及的天狱司。
顾笑生从石床板上起身,套鞋穿衣,用余光看了眼观辰石柱,明白现在是五时一刻,正是天光初放的时辰,他不禁摇摇头,不去幻想看不见的东西,转身将一旁放着的天狱司官衣拿了起来。
那是一件深谙如血的大红袍,在石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光华照耀下,妖异的像是神庙壁画里刻着的古老凶兽,让顾笑生的心神都差点被摄入其中。
他的脸上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有怅然有迷茫,或者兼而有之。然后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他照着铜镜慢慢的穿上了大红袍。
很合身,就像量身而裁一样。
顾笑生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方才悠悠叹了口气,离开了石室,准备找到人后马上开始自己的官宦生涯
半个时辰过后,他按图索骥,独立在昨日的石室前,满目尽是青幽石板,隐有微不可闻的铁索摩擦音,形单影只,四顾茫然。
他没能找到人,一个人都没有找到。先前他被男子领下来时尚还有稀松数人,让他以为天狱司的确清冷破败,所以现在至少也应该有些留守的典狱或是看门的狱头,谁能想到,他把整间官员宿舍翻遍,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所以顾笑生打算继续往前深入。
石道两旁是两三丈高的铭画石壁,上面刻着巍峨壮观的连绵成片的建筑群,然后在某一个阶段,忽然变成阴森的废墟,建筑垮塌,残破不堪。并且在石壁上有些无数道残痕,让所有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起来,甚至到了最后那副画面处,轰然断绝。
这里离地表还远,很明显不是不是风雨留下的痕迹,与时光也没有关系,应该是十余年前或是更早,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建筑群受到了波及,才会变得如此惨烈,甚至连带着壁画都被人生生抹去。
这应该是天狱司的历史,顾笑生默然想着,摇摇头不去好奇最后那副画面到底是什么,走向石道的最深处。
然后在石壁的一侧他发现了一道大石门,高到与穹顶平齐,上面印刻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古字,他辨别很长时间才认出其中的一个字,确定应该是与书籍有关。
石门很厚重,他用了全身力气才将它推开不大的缝隙,借着夜明珠绽放出的柔和光华,他顺着缝隙向里面望去,光线有些昏暗,但能够看清楚,里面的书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很多书籍,他有些吃惊,没想到天狱司里居然有这么多藏书,都可以与号称浩若烟海的国学院藏书阁相提并论了!
对于顾笑生来说,书籍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渴望的东西,重要程度可以与食物比拟甚至更多,不然也不会考取到朝试百子之名。此时隔着缝隙看着这么多书,没来由,他这几日低落的情绪微微向阳起来。
他走到正门前,正欲推门而入,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他的脚步生生停下。
“再往前一步,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声音里透着的意味并不是威胁,而是劝告更多的是害怕。
顾笑生转身看向走过来的大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大汉眼睛微眯,满脸都是凶煞的横肉,认真的说道:“这里是咱们天狱司藏书的地方,但也同样是禁地,不信你自己看。”
顺着大汉的目光延伸,顾笑生才注意到离自己脚下不远的地面,铭刻着晦涩难懂的繁复纹路,就像是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