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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赐听到此处,已是汗流浃背,实在是身后的这位大祭司,也是出身姬氏,只不过为了入谷神殿,才放弃了皇族身份,隐去了本名,每代的大祭司,莫不如是,一袭松松垮垮的灰袍,在大周等同于亲王蟒袍甚至更为尊贵,而湘戾王,似与大祭司关系匪浅……
至于自家谷神殿,等同掌教的大祭司历来身份敏感且不提,那是成也神主、败也神主,一位同根同源的在世之神,历代天子虽倚重却绝不可能真正信赖,涉及气运争夺的大势,更是不敢太过交心,历代太子与谷神殿走的太近,那都是犯天子忌讳的事,否则太子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寻求灵山乃至道门的支持。
这原本也没什么,历代成功即位的太子不乏如此行事的,奈何这一代情势特殊,天子绝容不得一家独大乃至有丁点儿反客为主的可能,谷神殿亦是如此,这种担忧甚至压过了两家之间的猜忌、打破了隔阂,否则神主也不会花费代价为今上续命,其中种种,实在是大势使然。
只是这些事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他只得硬着头皮应道:“赐也曾琢磨过其中奥妙,却总是想不透彻,大祭司一席话,着实振聋发聩。”
于此同时,入山的山道上,一个壮年道士缓步而行。
他天庭饱满、细眉凤眼,两鬓略有风霜之色,头戴华阳巾,身穿莲青斗纹金蛟道袍,外面披了一件白雪一般毫无杂色的鹤氅,手中拄着一根不知是何材质的玄青色蟠龙手杖。
道士走得似慢实快,在昏暗的天光下犹如一道青白色的幻影,不多时已至山腰,拦在青铜车前。
不提端木赐乃至七十二红衣护殿武士如临大敌,大祭司首次抬头,灰发下是一张眉毛稀疏、褶皱深深的脸:“我当是谁,原是洞虚真人当面。”
壮年道士爽朗一笑:“葛某道行浅薄,不敢妄称真人,大祭司一如当年唤我抱川即可。”
大祭司呵呵一笑,绵里藏针道:“不敢,葛真人乃是灵山掌教,纵然头上还有三个老家伙,也是贵不可言。洞虚真人之号更是今上亲封,岂能说不叫就不叫,那不成了儿戏?”
洞虚真人葛抱川眸光一闪,笑道:“大祭司说笑了,外人以讹传讹,我灵山却自来无掌教一说,唯有天人立道、太上称尊,葛某区区,不过于一旁参赞俗务、拾遗补缺而已。”
大祭司哼了一声:“王太冲、宁太岳、姚太乙,三个老家伙小觑天下英雄,往名字里加个太字,就真自以为自己个儿是太上了?他日等你神通了,又要改个什么名,葛太川?”
揶揄了灵山三位神通祖师并葛抱川一句,至于对方口中所谓的天人立道,大祭司避而不论。
葛抱川哈哈一笑:“祖宗体制所在,抱川自不能免俗。说起来,如今世上乃至姬氏族中,仍记得大祭司本名的,怕也不多。”
大祭司闻言一愣,叹息道:“祖宗体制……天下之事,乱世认刀剑,盛世凭规矩,乱世且不论,后者看似平和许多,其实归根到底,仍是弱肉强食四字,而上下尊卑只会更严,越发教人反抗不得,即便你我修士,仍脱不出此囚笼去,不得不按着规矩行事,为着那虚名实利奔波劳碌,这便是体制的可怖可畏之处了。”
他话里有话,又似只是有感而发,说罢仿佛自知失言,摇头一笑,问道:“葛掌教星夜上山,所为何来?”
“春泉如醴,出自京师,秋露凝甘,遍於竹苇。”
葛抱川微一拱手:“葛某今日早早登山,原想讨一杯通天台金铜仙人所接之秋晨甘露,奈何不巧,大祭司天没亮就要出门,不知何往?”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堂堂灵山掌教亲自来堵门,老夫自然是哪儿都去不得了,即便抛下这张老脸和充门面的车仗不要飞过去,怕是你道门也有后手。说罢,三个老家伙来了几个?”
话虽是如此说,大祭司双眼却骤然明亮,宛如电光,直刺葛抱川双目。
葛抱川略一低头,顺势微微躬身施了半礼,避开了与这位神通大宗师的神意交锋,直起身来微笑道:“大祭司稍安勿躁,葛某路径中州,原本只是顺路来拜山,不想正遇上大朝会,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灵山实则只来了姚师叔,此刻只怕还在路上,不过是有些话要奏明天子,并不想对抗朝廷。”
大祭司闻言松了一口气,眼中光华暗淡,又恢复了先前的老朽模样,冷笑道:“顺路云云就不要说了,既是灵山掌教拜山,我谷神殿自当以礼相待,非是敬你葛抱川,而是敬灵山道统。三个老家伙里姚太乙是个最不讲理的,指望他能好好说话那是想瞎了心!更何况即便只来得一个,也难脱逼宫之嫌。希望你灵山适可而止,否则老夫豁出脸面不要,也要将你的性命留下!”
他说罢向身后一挥衣袖:“请吧!”
……
京师之北,青冥浩荡,云气翻滚,云下尚且晨光熹微,云上早已金光万里。
一座彩云堆积、有如实质的云山之上,有两位道人相对而坐。
西首一位着褐色粗麻道袍,无冠而披发,卧蚕眉,颔下三缕长髯,形貌高古,逸逸出尘,正是酆都峰大玄天之主、阴山玄宗掌教——晁鬼谷。
东首一位看不出确切年纪,清瘦而身短,头戴太清鱼尾冠,身着石青色缎绣五彩团龙道袍,膝上横了一柄古剑,香檀剑柄、虎口双吞玉,鲨鱼剑鞘、龙鳞密砌珠。
两人不知已对坐了多久,晁鬼谷忽地一动,仿佛从亘古高远的神游中醒来,低头看了一眼东首道人膝上古剑,微微一笑,嗓音中正温和:“光阴似骏马加鞭,浮世似落花流水,当日一别,十年忽忽已过。姚道兄,千载之后,你我可还能这般,云上对坐,相顾忘言?”
姚太乙把眼一抬、眉毛斜挑,额头上浮现三道皱纹:“千载之后的事谁能知晓,只是有一条,那时你晁老鬼若还没入土,定还是这般的虚伪矫饰!老道来时,曾想过许多人可能从中作梗,却独独没想到头一个跳出来的人是你。”
他探手将右手中间三根手指搭在剑鞘之上,从右至左轻轻滑动着:“鲁绝哀装模作样出了一次手,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倒还罢了,你阴山玄宗份属道门,当真要与灵山为敌?”
晁鬼谷摇摇头:“道兄莫恼,灵山的止戈大令我是认的,我徒长春那里还要动荡几年,可不想被大周趁虚而入。至于佛门,贫道从无好感,亦不愿看其做大,只是当此非常之时,不愿因小失大罢了。”
姚太乙冷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若是大周再次西征,黑狄闻着腥味儿,哪里会不伺机而动?到时祖地元老令一下,贺兰长春立可称汗一统,挥师或西进或南下,到时周天打成一锅粥,少不得有人浑水摸鱼!”
晁鬼谷缓缓捋了捋长髯,轻声笑道:“既然同属道门,灵山失鹿,阴山愿逐之,总不能让佛门、魔门之流占了便宜去。”
姚太乙闻言,噌的站起身来,冷声道:“你这是在威胁老道?大玄天只你一个神通,也敢存此妄想?”
“阴山小门小户,为了求存、壮大,自然要行非常之事。”
晁鬼谷也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贫道此次恰逢其会,不期偶遇道兄汹汹而来,本欲好言相劝,见了这柄剑,已知事不可为,就不徒费口舌了。”
姚太乙嘿嘿冷笑:“老鬼奸猾,见势不妙便要缩卵,白白耽误许多工夫!若非老道特意请在身上的这天人一剑杀你太过暴殄天物,今日便叫你大玄天自周天除名!”
“也罢,连你都来蹚浑水,这大周君臣的心思不问可知,便不入朝去讨人嫌了,只是总不能空来一趟,正要教天下健忘之人、知我灵山之高!”
他说罢双手托剑,与眉齐高,恭声道:“请法旨!”
语声落下,古剑光芒大放,嗡的一声,挣脱剑鞘,只见剑身青光滚滚,竟不是金铁之属,而是神意灵气凝聚成形,剑身上铭刻八字:“逢贤把赠,遇寇即除!”
此剑一出,天地震动,两人脚下的云山立时崩散。
天狱山上,翻翻滚滚的黑焰冲天而起,猿魔冤鬼绕焰而舞。
大甘露寺石碑前,法十二额头忽地浮现一朵白莲,迎风便长,方圆数亩,腾上半空。
禁城之上,更有雨云雷霆汇聚,云中隐有一只巨眼睁开,看向北方。
“灵山东狱殿主姚太乙,谨问陛下圣安!”
字字如雷音,满城皆闻。
下一刻,一道可与日月争辉的煌煌剑光显化,将天地照得一片赤白。
灵山太上负剑来,一剑寒光照玉京!
第八十四章 螳臂当车 贺堂主绝版V烂人()
剑光压盖日光,神威浩荡,无远弗届,于青冥之上奔腾流转的无穷灵气俱被牵引,其混乱狂暴之状,一如山呼海啸、地裂天崩。
城府幽深如晁鬼谷,这一瞬间亦禁不住骇然变色,只觉天地大力尽皆离己而去,一时不察险些就此跌落长空。
他连忙运转体内神通真元护住己身,同时借助灵气狂流顺势向后急退,一连向东掠出百丈,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整个人仍如浪涛中的一叶孤舟般浮沉不定。
好在能成就神通者,心性之坚必定远胜常人,晁鬼谷默运玄功、定住心神,将心中那股天倾之下逃无可逃的绝大恐惧驱散,随即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凝神朝姚太乙望去。
如此近距离观看天人一剑的机会,即便以这位阴山主修为之高、身份之尊,仍是弥足珍贵,称得上可遇而不可求。
只见姚太乙稍显瘦小的身躯被煌煌剑光笼罩,早已看不出具体形貌,直如立于一****日之中的神灵一般。
他一手持剑鞘,一手掐剑指,遥遥向南方的天子禁城一指。
原本混乱狂暴的灵气立刻驯服,随着这一指尽数转化为锋锐剑气,其量之巨、其力之大,沛然不可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