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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宪之闻言苦笑一声“俞侯这话就有些口不对心了,陛下或许真是要打磨我,或许不是,毕竟将近二百年光景,谁能知晓中间会有什么变化?我只知道,如果陛下一开始就要用曹虎头平戎,那我这些年去的就该是西北四镇和平戎司了,眼下分明就是贺霆威辜负了圣意,这才……”
曹宪之见俞达登起了眼睛,便不再提贺霆威的事,摆摆手道“今日俞侯登门,该就是来替陛下解我心结的吧?俞侯放心,曹宪之先是冷眼旁观那许多年,又真正位列中枢、执掌大权数十年,还有什么看不透、想不通的呢?曾经的些许怨愤之情,早就烟消云散了。”
俞达点点头,笑容和煦,却又冷不丁开口问道“宪之啊,如果我没记错,你出身清河曹氏吧?”
曹宪之闻言有些疑惑“正是,只不过我同辈兄弟之中出色的不多,如今都已过世,后辈更是不肖无人,尤其见我受了戚鼎连累,再无出头之日,就断了来往。待我入值军机,又巴巴地派人来攀亲戚,被我尽数打出了门去!嘿,到如今,曾经偌大的清河曹氏,已是泯然众人了。”
俞达却是摇了摇头“不见得吧,虎头啊,你那些亲族后辈可是不大安分啊,想恢复祖上荣光不要紧,但不要忘了,如今的清河,乃是一位嫡脉王爷的封地,尤其这位王爷,曾经还有夺嫡之望,却生生地出了意外,陛下的怒火可想而知。”
曹宪之悚然而惊“清河曹氏如此胆大妄为,竟搀和进夺嫡中去了?
他沉默片刻,又看了看俞达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惨然道“俞侯,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说呢?”
俞达叹息了一声“我原也不想来当这个恶人,可西征兹事体大,陛下自不肯冒半分的风险,够资格来跟你说这些的老家伙又着实不多。”
“哦,陛下还说,同是姓曹,朔方有个刀匠世家曹氏,素来勤恳忠厚,一心为大周效力,名噪一时的绣春刀就出自这家人之手,理应褒奖。”
听到此处,曹宪之头顶已然见汗,怔然良久,才道“圣明无过陛下,朔方曹氏,确是清河曹氏分支。臣代曹氏,谢陛下隆恩!”
俞达点点头“朔方曹氏人丁单薄,一根独苗如今正在诏狱黑鸦军中,做一名百骑长。”
曹宪之暗暗记下此事,向俞达拱拱手,算是承情。
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公西氏的那个后生昨日派人投了拜帖,言道要于今日大朝会后来我府上拜见。若是见他,恐遭百官非议,必定有人弹劾,若是不见,西征之事又决然绕不过公西氏去,俞侯,你说我见是不见?”
“哦?公西氏的消息也算灵通,大朝会之前就知道自家的生死存亡,将要落到你曹虎头掌中?也对,若无这点道行,公西氏也挣不下如今的家业。”
俞达呵呵笑道“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卷司马氏的兵书爱不释手吗?”
他也不卖关子,跟着解释道“世人皆称颂陛下施政宽仁、性情柔和,殊不知陛下年轻时,却最爱读兵书,尤其是此书之中这一句……”
“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富国、强兵、王天下!这是陛下毕生的宏愿,登基以来孜孜以求,无一日或忘!”
“陛下打磨了你曹虎头小二百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辛苦隐忍了二百年,若无此雄心大志、无此深谋远虑,又如何能将先皇在位时那些跋扈的门阀山头、功勋权臣一一削平,又如何能有你曹虎头施展抱负的这一天?”
曹宪之缓缓起身,面向禁城方向,神情肃穆,行大礼参拜。
“臣,曹宪之顿首百拜,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
第一一七章 谪仙帖上录姓名(上)()
听到刘屠狗的吩咐,刘去病再无半分犹豫,调转马头,策马径直冲到长安县衙大门的台阶之上方才停下。
他冷面含威,看了一眼门内那几个面如土色的衙役,自顾自回身,朝着一众早已跃跃欲试的黑鸦举起了手中的绣春刀,高声道“二爷有令,随我进去提人,谁敢阻拦,留他一口气便是!”
说罢,刘去病也不下马,抬手一振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进了门去,唬得几个衙役顿时作鸟兽散。
“诺!”
五十骑黑鸦应声如雷,随即齐齐跳下马背,随着刘去病,如狼似虎一般涌进了县衙大门。
见状,刘屠狗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才像黑鸦的样子嘛,既然入了诏狱,就别指望着能讨人喜欢。
至于自家刀奴自作主张,把“别打死了便成”改成了“留他一口气便是”,这其中的微妙差别,二爷才懒得理会。
刘屠狗从阿嵬背上跃下,不慌不忙地走进门去,行了不远,就见于获麟一身绿色官袍,正站在县衙大堂前等他。
数十名黑鸦冲入县衙,自然是鸡飞狗跳、沸反盈天,这位长安令却仿佛充耳不闻、恍若未见,始终是神情端肃、目光平静。
待刘屠狗走到近前,于获麟当先拱手一礼,略有些生硬地道“下官长安令于获麟,见过刘都统。”
见他这幅拜见上官的架势,刘屠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寻常县令不过六七品,即便长安令堪比郡守,也不过是五品,而禁军中的都统,则是四品。
只不过诏狱又与禁军不同,遇到骨头软的,可谓见官大一级,遇到真正不怕事爱较真的,哪怕黑鸦握有生杀之权,依旧只当你是镇狱侯私军、家将部曲之流,这品级也就无从谈起。
如今人家以礼相待,刘屠狗便也跟着回了一礼,才要说话,却见于获麟又是一揖到底
这回他的语气就要诚恳了许多“于某代当日在场官民人等,拜谢刘都统救命之恩!”
于获麟直起身来,赞叹道“当日暴徒猖狂、悍然逞凶,眼见得京畿首善之地将为修罗场,都统少年英雄、横空出世,超拔吾等于水火之中,此等只手挽天倾的壮举,必将播于宇内、名垂后世!”
被这位长安令一顿狠夸,刘二爷起初听得是眉飞色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毕竟今日自己打上门来,形同抄家,算是狠狠地落了对方的面子,于获麟这等做派,着实诡异得紧。
于是刘屠狗摆摆手,打断道“老于啊,甭给我灌迷魂汤,你什么脾气我多少知道一点。那日你可是当着无数人的面,指责兰陵王纵马城郊、惊扰百姓,逼得那位王爷不得不当场行礼受教,还捏着鼻子称赞你是个直臣。你连王爷都不稀罕巴结,何以对我大放谀词、近乎谄媚?”
只见刘二爷两眼一瞪,顿时煞气四溢,语气阴森地道“难不成你觉着兰陵王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刘屠狗就是个小人,在我这里只有阿谀奉承、歌功颂德才能过关?”
于获麟哈哈一笑,毫无畏惧之色“都统说笑了,于某方才所言,确实发自肺腑。在下虚度三十几个春秋,为官亦是有年,但见官府专横、世家傲慢,江湖中的所谓大侠,亦多是恃强凌弱之辈。”
“我也曾见过西湖剑宫的青衣大剑士,未有尺寸之功于当世,只因勇力过人、一剑摧山,便被人尊为剑王。我初见他时还觉容貌奇伟、英雄了得,却不想此等人物,竟也甘为权贵驱策,他日难免身不由己、违背本心,一朝为恶,更恶于常人十倍、百倍!”
“更有甚者,还有那所谓谪仙帖,竟是罔顾国法,公然送帖杀人,只因我的名字犯了他们的忌讳,就悍然出手刺杀!那鲁绝哀自称秉笔执事,更是自恃神通、视人命如草芥,若无都统仗义出手,于某已为其所害!如此凶徒,朝廷竟不能制,殊为可恨!”
于获麟目光坚毅清正,盯着刘屠狗道“反倒是如都统这般侠义无双、为救素不相识之人而不顾生死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刘屠狗越听越奇,没想到这于获麟竟认得裴洞庭,更似与鲁绝哀有着极深的瓜葛。
裴、鲁二人与刘屠狗的因果之深自不待言,这于获麟得罪了那位飞仙观主,竟还能活到今日,当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明明不懂修行,仍不惜以自身精血孕养神兵,也难怪区区一个五品官北来赴任,竟要由法十二这样的高手一路护送。
就这,还险些被鲁绝哀一道刀气长河击杀当场。
他不由得笑道“绕了一大圈,原来长安令是要规劝我秉持正道,不要学裴洞庭的趋炎附势,更不要学鲁绝哀的丧心病狂?”
于获麟神情坦然地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刘都统果然聪慧敏捷,诏狱恶名昭彰,素来为人所不齿,都统心地纯善、前途似锦,何必委身其中、自甘堕落?”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也见出这位长安令的真性情、真颜色,果然,于获麟既然敢恶心兰陵王,就更加不会畏惧一个诏狱都统。
只不过,这种指责对于“天下恶名一身当之”的刘二爷而言,宛如清风拂面、不值一提。
他丝毫不恼,反觉得这于获麟天真得紧,年纪已然不小,竟还不能明悟所谓善恶之辨,殊不知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本就不能以善恶二字论之。
当即,刘二爷颇为好奇地问道“我听部下说,黑鸦的事迹已然传遍京师,长安令没听说过么?本都统杀过的人,虽及不上鲁绝哀,却也着实不少,杀人时也从不问是善是恶、有辜无辜,这样也称得上心地纯善?”
于获麟本拟刘屠狗少年心性、最受不得轻视侮辱,被说成是自甘堕落,必定会暴跳如雷,谁知这少年竟是毫无愠色,当下也是深感诧异。
他又听到眼前的少年有此一问,立即正色道“流言本不足信,于某脾气虽臭,却非轻信之人。刘都统年纪尚轻,在边镇时身边都是粗鄙暴虐的军汉,不闻义理之学,一味崇信勇力,后入诏狱,更是多见奸宄之人、阴私之事,难免受其熏染,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