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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想起什么,不由感叹道:“我来时路上听说,因为吴二三在罗浮顶上杀人无算、鲜血横流,污了罗浮泉水,那罗浮春除了原有窖藏,新酒已然卖不动了,京师名酒一下子去其二,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我还说你远在西北,怎么对孟氏老酒如此熟悉,啧啧,这世家公子哥儿跟咱泥腿子还真就是不一样。俺就不明白了,那秀色可餐的鹿家妹子如何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儿?亏得俺当日还在大鹿庄门前替她阻拦一些个上门生事的世家公子哥儿,怎么转眼就想不开嫁了你?”
公西小白眼中含笑,却是佯怒道:“如今灵韵可是你的嫂子了,当日也就罢了,再敢没大没小,别怪本少主跟你翻脸!”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头看了刘去病一眼,这个给公西小白当过侍卫长的孩子曾私下告诉他,由郑殊道在战场上牵线,公西氏已经与敖莽结盟。
“当日那些个上门生事、欺负鹿嫂子的公子哥儿,都是郑殊道的狗腿子,你可倒好,不给自家媳妇出气也就罢了,还跟郑殊道勾勾搭搭,我今儿可是有言在先,我跟郑殊道有几桩因果未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拉偏架。”
说起来,刘屠狗虽与郑殊道素昧平生,却实实在在互有因果。一则曾跟着慕容春晓去截杀此人,这才与裴洞庭及鲁绝哀遇上。二则两人各得一半春雷、总要有个了结。三则谭恕日后怕是要想方设法讨回原属师门的春雷,难免会起冲突,没准儿还要涉及那个得了公孙龙传道之剑的剑魔吴二三。
公西小白顿时哭笑不得:“我听你嫂子说,当日郑殊道的狗腿子们去大鹿庄是为了慕容家的小凤凰,结果郑殊道这个正主还没到,慕容春晓就被你给拐走了,我还没怪你惹是生非,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屠狗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孟匹夫,把笑容一收,道:“这酒如此珍贵,兰陵王和晏大学士饮宴也没见你拿出多少,居然舍得当成大锤来砸人,更别提如此痛快地尽数拿出来给俺们这些大老粗糟践了。孟楼主,俺最讨厌拐弯抹角婆婆妈妈之人,有什么算计,还请直说吧!”
孟匹夫闻言霍然抬头,郑重道:“昨夜刘都统刀意生光、境界高妙,着实令孟某钦佩不已。不知都统可否为孟某解惑,你与那谪仙帖的秉笔执事鲁绝哀是何关系,缘何这刀法路数与他颇有些相似之处,那日却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硬接他神通一刀,而且竟然真就接下了?”
刘屠狗闻言一怔,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孟匹夫,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此人:“合着你是为了对付鲁绝哀?老孟,听你这苦大仇深的语气,莫非你与那飞仙观主有过节不成?”
就听孟匹夫淡淡的道:“那老匹夫欠下我孟门数笔血债,孟某与他不共戴天。”
公西小白轻声道:“孟门曾经鼎盛一时,自孟夫子以下,出过的名臣不少,自然会被谪仙帖惦记上,传说孟夫子及其几位后辈弟子的死,都有谪仙帖的影子,这其中也包括孟夫子之子、孟楼主之父,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二爷恍然大悟:“这孟匹夫在俺面前毫不掩饰所修功法和修行疑难,又是吞舟肚量又是藏剑心肠,昨夜更是借机出手,非要逼着俺拿出硬抗神通的真本事,要说是为了兰陵王留客或是纯粹的武夫间意气之争,总觉有些牵强,不成想竟是为了从俺身上体悟克制鲁绝哀万古刀意之法?”
从来只有刘二爷融汇百家,不想这一遭反被人算计了去。
他的脸色蓦地一沉:“老孟啊,昨夜我助你触类旁通,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给我下逐客令,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孟匹夫并不吭声,只是探手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坛老酒,一巴掌拍开酒坛封泥,闷声道:“请!”
说罢,他也不等刘屠狗反应,提起酒坛,张嘴便灌,酒水淋漓,立时将衣服前襟打湿了一片。
不到片刻,一坛子老酒已尽。
孟匹夫将酒坛向地上一掷,道:“孟某此生,心心念念便是报仇雪恨,区区良心脸皮,早就丢干净了。”
刘屠狗顿时叹为观止,原以为这孟匹夫就是个武痴书呆子一类的人物,不想这等人一旦光棍儿无耻起来,竟能这般彻底。
只是以鲁绝哀的秉性和行事,只怕明知这孟匹夫的心思,也懒得瞧上一眼,否则孟匹夫恐怕活不到今日,这么一想,此人又何其可悲。
公西小白叹息一声:“人生无常,绝少快意事啊。”
“屁!你我未死、今日相逢,又有如此美酒当前,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屠狗也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与公西小白手中的酒坛重重一碰,然后回身看向一众或是拎坛或是举碗的黑鸦,朗声笑道:“干了!”
第一百零二章 把酒论心()
闻听刘二爷一声令下,一众黑鸦轰然应诺,意气飞扬。
许多人挑衅地看向身旁的白狼,这些粗鄙的军汉们之间,除了在战场上以刀剑性命相搏,最是乐意在这杯中之物上见个高低。
公西白狼们自然丝毫不肯露怯,一个个恶狠狠瞪回去的同时,颇有些跃跃欲试。
公西小白爽朗大笑:“要论喝酒,我公西男儿怕过谁来?喝!”
说罢,公西少主举坛而饮,飞溅的酒液洒落在他的白狼裘上,原本风流俊逸的公子哥儿,立时流露出豪放不羁之态。
白狼们轰然叫好,笑声、鼓噪声四起,眼前这个爽利剽悍、野性十足的公西小白,才是他们这些西北汉子誓死追随的少主。
于是,就在这匹夫楼前的长街之上,黑鸦白狼相对而立,或是拎着酒坛子,或是举着大海碗,个顶个儿的鲸吞牛饮,将那窖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孟氏老酒,撒的满襟满怀、遍地都是。
酒水打湿了街面,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将本就酒楼林立、热闹非凡的西市化作了一片醉乡酒国。
匹夫楼的伙计们一面麻利地沿街放置桌椅、摆放下酒的菜肴瓜果,一面暗暗咋舌。
毕竟这美酒泼街、当街开宴,如此铺张豪奢的奇景,即便在无奇不有的京师,那也是极稀罕的。
见自家东家珍藏的老酒被这些军汉们如此糟践,指挥伙计干活儿的老掌柜不免面露肉疼之色,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至于孟匹夫,他的脸上则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静静地瞧着公西少主与刘屠狗痛饮。
少年人的意气,在这位孟楼主身上早已不剩分毫。
公西小白狠狠喝了一大气方才停下,他就近扯过一条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仰头朝着刘屠狗笑道:“你如今是诏狱缇骑、天子鹰犬,难道不知这勾结藩镇乃是大忌?倘天子心眼小些,只怕命都要没了。”
刘屠狗喝得尤为畅快淋漓,闻言停下,将酒坛往桌上一撂,抹抹嘴坐下,也笑道:“勾结藩镇?这藩镇二字,你公西家自然当之无愧,要说到勾结么,俺不过就是和故友喝顿酒而已,哪里够得上?再说了,我身在诏狱,本就是人憎鬼厌,也不差这个。倒是你,知道我如今这个身份,还敢往前凑,这才是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吧?”
公西小白哑然失笑:“当日大雪原你也在场,后来你家的刀仆又是一路跟着,想必来龙去脉也跟你都说了。我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痛定思痛,终于把这世道人心看明白了几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以我公西氏如今的处境,一味的奉法循理、规规矩矩,强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怕也是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飞扬跋扈一些,这样无论是朝廷还是我家,大伙儿都能心安理得。”
刘屠狗眸光闪动,点头道:“也算有几分歪理。只是有一条”
二爷的脸色郑重起来:“屠城灭寨的事儿还是少做,我虽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好人,有时却也心软,他日遇见了,万一心意不通达想要管上一管,怕是这朋友就做不得了。”
公西小白一怔,目光变得诡异起来,盯着刘屠狗道:“你这狄原上凶名远播的灭族百骑长,还闯上门去灭了孙道林的门,也好意思说我?”
刘屠狗听了便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桌子,瞪眼道:“放屁!老子一没灭过族,二没灭过门,孙道林就不说了,黑鸦卫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是他主动借刀求死,至于在狄原上,老子带人拼死救下一个熟狄部族,怎么传来传去反成了恶人了?”
公西小白得意道:“那我不管,须得也叫你尝尝当初我被人诬陷、声名狼藉的滋味儿。”
刘屠狗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那可对不住喽,俺可不是大雪原上那个公子哥儿,受了些许委屈就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要死要活。当日杀了孙道林,我就跟手下的黑鸦们说过,天下恶名,俺一身当之!”
他说罢忽地有些好奇,跟着问道:“对了,这传说中的天人手段,今日俺算是见识到了,哪怕只是由神通境界催发的一剑,仍是不同凡响。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朝廷有谷神殿里那位坐镇,就算你公西氏数万铁骑雄视西北,可是面对天人,真就有底气跟朝廷吹胡子瞪眼、擅自兴兵杀得人头滚滚?朝廷又为何能容忍公西氏独霸甘州?”
公西小白先是被那句“一身当之”撼动心神,看向刘二爷的目光又自不同,接着听了刘屠狗此问,不由笑道:“你也说了我家有数万雄视西北的铁骑,既然如此,我家为何不能独霸甘州?数万精兵,已足以镇压一族气运,未必就比一位神通大能差了。”
“至于谷神殿里那位,霸道起来那是比谁都霸道,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号称五十四州都土地、百万里中总城隍。可是呢,即便他能凌驾于天下神通和豪阀之上,可如此广袤疆域、大好山川,靠他一个是管不来的,也不可能一人将天下气运都占了去,这位都土地、总城隍,依然需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