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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啊,进,你不要难过。”乔落温柔地擦拭他的眼泪。他的眼睛真好看,一双会笑的眼睛,可是却为她流出了泪水。她也曾经看到另一双这样的眼睛流出泪水,每一滴都烫在她的心上,刻骨地疼。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
“不,落落,是我对不起……”钟进哽住,他不行啊,他终究是不行啊。其实,本来就知道的吧,他那么心急辗转,难以安枕,像得了一样不属于自己的宝贝,时时警惕。可是,仍然保不住,仍然留不住啊,“是我搞砸了一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钟进紧紧地搂住她,最后一次了,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他们,再也不会给他机会接近她了。
刚才顾意冬在“楚馆”说的话再次回响在钟进耳边,那样淡定自若的神态,说起话来永远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踌躇满志的态度:“钟进,意冬哥不是要跟你抢。而是,乔落本来就是我的。”
当夜乔落就开始发烧,吃药睡下。
睡得很不安稳,她梦见了儿时的大院,她梦见自己坐在墙头摇着小手帕,使劲喊:“意冬加油!意冬加油!”然后一张满是泥污的漂亮小脸扬起来,大眼睛瞪着她,吼:“乔落落!你给我闭嘴!”
“你才闭嘴迟贺贺!”
她梦见他们一起去敲大海哥家的橘子树,然后顾意冬牵着她的手飞速地跑开,路上落下一串串的笑声。
她梦见十七岁那年的火车站,喧嚣而且燥热,他穿着米色的衣服站在人群中,那样的出类拔萃,看见她笑弯了眼,温声喊:“落落!在这里!”
她梦见顾家的小楼,干净明亮,空气中总飘着一股书墨的香气,俊雅的少年局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落落,你能不能……别再收其他男生的情书?”
她梦见他说:落落乖,再吃一口鸡蛋。他说,落落很聪明,我再给你讲一遍就会了。他说,再做一道题就好。他说,落落,外套!
她梦见那一年的放榜,她跟顾意冬牵着手坐在沙发上等着电话响,然后她看见顾意冬接起电话,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脊背,看着劲瘦的少年扔下电话,一把抱起她来转圈,一边欢呼:“考上了!考上了!落落,我们凭自己能力考上了!”
她梦见十八岁的单车,她那一年开始留长发,手里拿着蛋筒冰激凌坐在后座,听见男孩说:“落落小心,转弯了。”
落落小心,转弯了。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一个命运的转弯,竟可以让她失去这么多,这么多。
第二天起来乔落仍然昏昏沉沉,傍晚的时候温度又高了起来,她又吞了几片药睡下。结果半夜被饥饿搅醒,才发现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胃一阵一阵的刺痛。最近忙乱得都没有时间去超市了,家里只剩下几块干巴巴的饼干。乔落摸摸自己的胃,咬咬牙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衣服,决定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商店买点面包和豆浆。
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她一挥手碰掉了台灯,哗啦啦一阵响,屋里陷入一片漆黑。她茫然四顾,只能看见手机的指示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忽然很软弱。
忽然想听到那束醇厚朗然的声线,想看到那张满不在乎的脸。
她咬住自己的手,乔落,不可以。
乔落,你只有自己,就够了。
慢慢转身摸索着向外走,终于摸到门口,“啪!”的一声,屋内灯光大盛,一时刺得她要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却看见一张温文俊雅的脸,会笑的眸子,总是温柔地唤她:“落落,我的落落。”
每次他这样唤她的时候,她多大的怒气都抚得平,多少的任性都收得起。那个时候他总是默默地伴在她的身边,看她风风火火地办活动拉赞助,看她奔波在孤儿院和校团委。彼时的乔落多么的斗志昂扬,觉得自己就是打不倒的女战士,世上有那么多的事让她激动,她无所畏惧,路见不平绝对挺身而出,受了委屈也是冷笑一声,自然有人为她解决。有几次在车上她累得倒头就睡,有人为她披衣还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休息一会儿,有我。”
是的,有他。所以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怕。昂首挺胸,一路向前,因为她知道,有他。他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累他比她憔悴,她疼他比她痛苦,她病他比她折磨。
彼时,他说:放心,我一直都在。
而如今,乔落睁眼,满屋子,尽是空荡。
她都很少在清醒的时候在脑中这样仔细地勾勒那人的样貌了,因为承受不住。
可是生病总是让人自制力崩溃,如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只觉得指尖颤抖冷汗淋漓而下。
勉强擦一把脸,乔落拿了钥匙推门,惊呼哽在嗓子里:“谁?!”
屋内的灯光泻出,隐隐照出默立于黑暗中的男人的样貌。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出门,弧度美好的凤眼微微睁大,薄唇抿得紧紧的,微皱着眉头,似乎很不高兴。
几乎同时,乔落认出了顾意冬。
她不能置信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她的头一阵阵地晕。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良久都没有出声。
空气中酒精气味浓重。
门把在乔落的手里越攥越紧,越攥越滑,就在她快要站不住的时候,顾意冬开口了。
那声音和她记忆中永远张弛有度的温润声线相差许多,带着沙哑和一点点不明显的凄惶:“怎么办?我发现我受不了你嫁给别人。”
七年。
七年了,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年,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乔落,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永远别再回来。”
如今,七年的岁月莽莽,他说,他发现,他受不了,他受不了她嫁给别人。
他开了口,乔落反而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幻象。
“落落,”顾意冬那样轻柔地吐出这两个字,双唇微圈,舌尖轻点,像多年前一样,“你告诉我,你也跟我一样,你也努力过想忘记,你也试过想重新开始,可是你做不到。”他边说边走过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不堪负荷。
“落落,说你忘不掉。说你一看见蓝天就想起我们的风筝,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我的脸;说你看见湖就想起我们的大学,看见海就想起我们的沙堡。落落,你说啊,你说你记得我们的红酒饼干,记得我们的四手联弹,记得我们的轮椅探戈……”说到这里,顾意冬的声音终于把持不住地开始颤抖。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你说啊!落!你说啊!”
“我忘不掉,我记得。”乔落的声音是让她自己都意外的平静,而且疲惫,“我记得我们的风筝我们的钢琴我们的湖还有我们的沙堡,我还记得我们的单车我们的卡片我们的磁带还有你的围巾我的手套,”她笑到眼泪倾泻下来,“我从来都记得,我从来没打算忘记,是你,是你要忘了!是你要我忘了!”
第四章 我怕来不及
(It makes a sound like thunder;it makes me feel like rain。)
门铃响的时候,乔落正对着床上的两个枕头发呆,傻傻的去开门,看见贺迟。
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皮衣仔裤紧裹着修长的四肢,乱中有序的头发根根嚣张地立着。他的眼睛很漂亮,彼时乔落总笑他很适合女妆,只可惜额头、下颌的线条过于硬朗。此时他正眯着那双漂亮的眼,一脸不耐烦地晃动着车钥匙。
“怎么那么慢!”
乔落看见贺迟的一瞬间有些莫名的慌乱和心虚,但他大少爷早上总有一段很长时间的起床气,此时他又因为乔落的迟钝正在使劲地冲天翻白眼,所以没有看见她瞬息变幻的神色。
毕竟二十七岁的女人,情绪早已能掌控得很好,乔落笑笑:“怎么来了?”
“粥!”贺迟将手里精致的纸袋塞到乔落怀里。
“粥?”乔落呆呆地跟着重复。
“对!粥!”贺迟貌似烦躁地挠挠头,“你应该发烧了吧?你每次遇事就发烧,我估计你家肯定没有吃的,刚才开车路过就给你买了送过来。”说完话一脸不耐烦地看看周围,“你这个破房子怎么还不搬?楼里黑漆漆的连个壁灯都没有!”
乔落抱着怀中还温热的袋子眨了眨眼,含糊地应着:“唔,过两天物业就过来修。”
“成!那我走了,想吃什么跟小爷说,上次那批德国建材的代理合约小爷赚了不少,算你一份啊!”说话间就转身。
“迟!”乔落抓紧手里的纸袋,看着他转过身来。
贺迟很高,即使乔落这样的身高面对他仍要仰视。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贪玩淘气热衷运动吧,贺家长辈也不过中人身量,他却比一米八还多出好几厘米。
此时他简简单单地转身,随意地站在狭仄的走廊里,却更彰显出他举手投足间那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道,他抬起一只手轻搔眉尾,口气不善:“干吗?”
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乔落明白他只不过是在不好意思。其实这些年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即使做不到顾意冬那样讳莫如深,至少外人面前也能够不动声色。但面对她的时候,他永远是一张挂着表情的高调脸皮,她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柔软到湿润。
迟,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喜欢你,多么多么的羡慕你,你永远都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植物,充满活力与希望,你活得如此不羁如此拓达如此尽兴。
“迟,谢谢。”谢谢你。
贺迟的浓眉掀起,疑惑地打量着她:“你吃药了么?你这白痴不会黑灯瞎火的吃错药了吧?你大小姐对我一向呼呼喝喝威风得不得了,什么时候也开始走五讲四美的路线了?干吗?响应号召,走和谐路线哪!你怎么总是这么红心昭昭啊?”
乔落失笑,伸手捶他:“白痴啊你!”
贺迟也笑:“你才白痴呢!”一手使劲揉乔落的发顶,“走了啊!”
“嗯……迟!”乔落咬咬嘴唇,“小心开车。”
贺迟眯起眼睛,快速地审视一遍乔落略略僵硬的神色,眼里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他迈向前一步,低头看着乔落,伸出一只手,轻触她苍白的脸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