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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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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一阵阵疼痛,每撞一下,嗡隆嗡隆的声音就强烈地响一下。他只得又把眼睛睁开,望望办公桌,望望沙发,望望保险柜,全都在原来的地方。他想抽一支烟,一摸衣袋,烟盒己经空了。房里有烟吗?茶几上没有,办公桌上没有,保险柜里更没有。找许淑宜要烟去?可还是懒得动弹,忍受着吧,静卧一阵再说。这时,耳里听到的声音变了,原来是钢琴的声音。是湘湘又在弹琴了?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敲得人烦死了,老在那个低音区滚上来,滚下去,滚上来,滚下去。讨厌!安静一下不行?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从睡椅上站起来,怒气冲冲拉开门,朝女儿的房间走去。捶了两下,女儿开门了,惊愕地望着爸爸。

“你又在弹琴?”

“我什么时候弹琴了?”女儿奇怪地反问。

“是谁在弹?”

“谁也没有弹,钢琴还锁着呢!”

彭司令员朝钢琴望了一眼,琴盖扣得严严的,连琴凳都不放在跟前,他自语一句:“出鬼了?”

离开女儿的房间,又想到抽烟的事,便去捶另一张门。许淑宜开门望着他的脸正要说话,他劈头就训了她一顿。

“你怎么那样好的精神?把我的烟东藏西藏,又藏到哪里去了?”

“谁藏你的烟了!不是在办公桌上吗?”

“哪里有?”

许淑宜费力地挪动步子,领先走进办公室去。在桌上明摆着一个中华牌的罐装烟筒,她揭开盖子亮给彭其看。

“这不是?”

“真是奇怪,连眼都瞎了。”他接过烟筒,又躺到睡椅上去。

“你怎么啦?脸色那样难看。”许淑宜走过来问他。

“出去!出去!”

他也不回答,连连向门口挥手。脾气很好的许淑宣只得走了。

他点了一支烟,使劲抽了几口,放在烟缸边上,重新闭目养神。钢琴的响声小多了,房里的家具也不动了,只是头脑还在胀痛。他做着深呼吸,企图使自己平静一点,也许就不会痛了。

在这个环境优美的院子里,有一株大凤凰树正好长在司令员办公室的窗外。这种古怪的树,一到冬天就长出一种鲜红的叶子,远看像是盛开着鲜花。树上常有小鸟来嬉戏,彭司令员已经习惯于和它们相处了。今日不知怎么忽然飞来一对喜鹊,看来是正在谈恋爱,因而很快活。一只停在较高的枝上,另一只停在较低的枝上,对叫几声又把位置颠倒过去,卿卿我我,嬉笑不停。窗户猛然间往两边一扇,吓得喜鹊腾地飞起,逃到远处去。彭司令员烦躁地站在窗户跟前,嘟哝一句:“吵死人!”

见喜鹊已经飞走,他走到办公桌前坐坐,又到沙发上坐坐,再回到藤睡椅上躺下。不久又起身去抓电话机,抓起来又放下。那对喜鹊偏偏爱上了这棵树,在别处转了一圈又飞回来,老远就互相喊喊叫叫,十分高兴地在原来玩过的枝条上站住。喳喳喳!喳喳喳!有唱不完的歌,说不完的话。彭司令员恼火已极,恨它们恨得咬牙切齿,忽然从身上掏出那支自卫的五九式小手枪,指着树上骂一声:“我叫你见鬼去!”砰!枪响了,那对情人当中的一个,乱扑了几下翅膀,斜飘到哨兵的跟前坠地,另一只逃得无影无踪了。

哨兵听见枪响,敏捷地提起半自动步枪准备应付意外,见有一只喜鹊落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司令员放枪以后,又产生了惋惜心情,便走到窗户跟前去看,在看到死于地下的喜鹊的同时,也看见警卫连长把那个喊了反动口号的战士带来了。他只当没有看见,走到沙发跟前坐下。邬秘书推门进来。

“司令员,警卫连连长来了,他问……”

“告诉警卫班,给他一间小屋,让他一个人蹲到里头。”

“要不要他写个什么……”

“写。”

邬秘书转身。

“等等,你叫他们连长来一下。”

邬秘书走后不久,门外有人喊报告。

“进来!”

警卫连长进门行了礼,等着指示。

“他平常表现怎么样?”司令员问。

“全连最老实又最勤快的一个兵,只是不爱讲话,不大暴露思想。”连长简短地汇报。

“好了,你去吧!今天晚上他不回去了。”

“是!”

连长又立正行了个军礼,向后转走出了司令员的办公室。过了不久,就到吃饭的时候了。警卫员连续来请他两次,他都说:“等一等,等一等。”后来许淑宜来了,站在门口说:“你到底吃不吃饭呢?”

“唉!”司令员站起来,“去吧!”便跟着妻子进了餐室。圆餐桌上摆着四小碟菜,一碗汤。其中有一样是沤红辣椒炒烟熏腊肉,这是彭其司令员最爱吃的家乡菜。沤红辣椒和烟熏腊肉在街上都是买不到的,为了让厨师学会做,他亲自动手做给他看,告诉他红辣椒要怎样才能沤得既不过酸又不太咸,到冬天拿出来吃,仍像新鲜的一样。这道菜只有他一个人爱吃,许淑宜和湘湘都不伸筷子。尤其是湘湘,她不但怕辣,而且很不喜欢那烟熏腊肉的烟子气味。

彭其和许淑宜侧面坐下,开始吃饭了。老头子手上还拿着烟,静坐着吸了几口,扔进烟缸,把桌上的菜扫了一眼,提起筷子,夹了一片红辣椒放进嘴里嚼着,便把筷子放下了。许淑宜叫湘湘给爸爸盛了一小碗米饭,放到他面前,他望了一眼没有动。

“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呢?”许淑宜发问。

彭其摇头。

“今天下午从哪里回来?”

“开公审大会。”

“公审大会值得你那样伤脑筋?”

“胡连生挨斗了。”

许淑宜有点吃惊,湘湘也放下调羹注意着父母的谈话,她插了一句:

“他活该,谁叫他到处乱说!”

“你别插嘴。”妈妈制止她。

“文工团那些造反派,”爸爸望望女儿,“像土匪一样,把他不当人整。”

“那个小赵参加了没有?”妈妈问。

“参加了!”

湘湘听着,故意不动声色。

彭其端起碗扒了一口饭,又夹了一点辣椒,放下碗筷说:“今天这个会尽是出鬼,临散会了,警卫连有个战士又喊错一句口号。”

“听人讲,地方上也常有这样的事,喊错口号挨斗的,个个单位都有。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许淑宜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有意无心!”女儿发表议论,“都是精神太紧张了,本来想表现自己积极,热劲儿一来就脑筋不清醒,想做好事办了坏事。所以我根本不到学校去,免得喊错了口号挨斗。”爸爸和妈妈都未就女儿的高论发表评论,埋头吃了一阵饭。彭其忽然想起,对女儿说:

“你吃完了吗?”

“嗯。”她点点头。

“你拿个大碗盛一碗饭,腾出一个菜盘来把各种菜都夹一点,多夹点我这个,”指沤红辣椒炒腊肉,“送到警卫班去,给那个喊错了口号的小伙子。”

湘湘应一声开始动作。

“要多盛一点饭,年轻人,能吃,四十五斤的标准。”

湘湘端着饭菜出门时,回头问:

“他在哪里?”

“你去问警卫班长,他晓得。”

湘湘走了,许淑宜就此事问彭其:

“你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我不把他带来,你晓得他们连里会拿他怎么搞?老老实实一个孩子。”

湘湘去不多久,把饭莱端回来说:“他不吃,在那里哭呢!我说服不了他。”

许妈妈说:“你这个大司令员,样子吓死人,他知道你要拿他怎么处理?”

“我还打他了。”司令员心有内疚地说。

“你怎么打人呢?”

“唉!你不晓得,你不晓得。”

他的晚餐就这么算吃完了,起身到盥洗室洗了脸,重新走回办公室,在藤睡椅上躺着。

“我还打他了,”他心里继续在想,“不打他又怎么行呢?我不光打了他,我还命令法院院长把胡连生关起来了。不知道他们把他关在哪里?有人给他饭吃吗?他会吃饭吗?”

警卫员给他泡了一杯毛尖茶,他让他放在茶几上没有去动它。

胡连生扑向他和陈政委破口大骂的那些情景又在眼前闪现。“你们丢了红军的睑,丢尽了浏阳共产的脸!”这个话像一块骨头卡在司令员心里。这个放肆的胡连生,当着那么多干部、战士的面就这么大骂起来,真是一条野牛,太粗野!太不成体统!但他那嘴巴你是封不住的。他这一生里吃了多少回嘴巴的亏!当然还有别的缺点,不爱学习,爱喝酒,喝醉了就更加胡说八道,天不怕地不怕。如果不是因为他与司令员和政委是老同乡、老战友,只怕连个管理处的处长都搞不成。这个人你说他不好?他也有他的好处,不怕死,不怕丢官,不怕当反革命,革命胜利了,还保持最初闹共产时那种脾气。只是也太不能适应新形势了,肯定要被淘汰。别的你可以不勉强来适应,文化你还是要学一点吧!六○年的时候,干部搞文化学习,总是看不见他的人,去找他,他就说:“我有这么多够了,认得自己的名字,几十年都过来了,如今就过不去?读书叫我的子女去,这么老了,读什么书!读了也记不住。”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点也不晓得读书的重要性,不晓得现在一些问题比那时复杂得多,没有点文化,不学着转点弯子想问题。就要倒这样的霉。唉!这个蠢家伙!该不会还在那里胡闹吧?

电话铃响,司令员走去拿起话筒:

“是我,……唔,……唔,……唔,他吃了饭吗?……要强迫他吃点饭。……不要带他来,我不见他。”

话筒放下了,正是法院院长打来的,胡连生在那里大吵大闹,要见司令员。这时候怎么能见他?他仗着跟司令员是老战友,异常放肆,不顾一切。他又从来不讲究什么策略和方式方法,一味地任着性子行动,这时候让他到这里来有什么好处?若要救他就不能见他。

彭其把眼睛一闭,胡连生在拘留所大吵大闹的样子好像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司令员从来没有去视察过拘留所,他假定那里有一个钉了铁条的窗户洞,胡连生便在那窗户洞里对着外面大骂,把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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