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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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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么!问题不是那样简单,要有耐性!”

“你的耐性太好啦!”

“你出去!”

“就是对我们这些人没有耐性。”

政委气得猛一转身,空袖筒飘起来转了个半弧圈,噔噔往外走去。

走廊里哐的一声,又有一只石膏手臂摔成了三截。

“你在发什么疯?”陈政委满脸怒气站在儿子的门口。

陈小盔举起一只石膏脚正要扔出去,见爸爸挡在门口,便收回来掼在床上。

“看你搞得这屋里成什么样子了。”

“爸爸!我不当这个兵了!”陈小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将一个油画颜料盒子坐扁了。

“又出了什么鬼?”

“挨批判了!”

“为什么挨批判?”

“为了画画儿。”

“你方向不对嘛!”

“什么不对?”陈小盔拿起上午画的那张写生画,亮在爸爸面前,“就是这个,写生的,回来碰上了江主任,他要我给他看,我就给他看了,他问我是画的什么地方,我说是彭湘湘他们住的房子。江主任一听就恼火了,当着我们部长的面发了一通脾气,说我感情不健康,说我专门对社会主义的阴暗面感兴趣,说我不该画油毛毡棚子,也不该画洗衣裳的女人。还说什么思想倾向非常危险,要他们跟我作坚决斗争。下午美术组开会,专门批判我。我受不了!我有什么错?我不在这儿干了!”

“你本来就不对嘛!”

“我不对在哪里?”

“你看人家那个《毛主席去安源》,你怎么不画那样的呢?”

“我就不爱学那个!”

“胡说八道!”政委大吼了一声,“你这个糊涂虫啊!你会完蛋!只晓得画,画,画,一点也不问政治,狂妄自大,批评教育不接受,你总有一天会成反革命的。”

方鲁匆匆从办公室里出来,擦过政委身边时行了一个礼说:“政委,我走了,再不会来给你看病了。我的复员报告放在你办公桌上。”说完就走,很快地下楼。

陈政委望着他背影离开,脸色很难看,想说点什么又来不及,最后只表示极端不满地瞪了一眼,仍扭过头来教训儿子。“大家对你的批评帮助是对的,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成了反革命,不管你是谁……”

“我不在这里干不行吗?”

“又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我要读书,学校要上课了。”

“屁也不懂,你真是屁也不懂,你这个小子啊!不得了!以为地方上好些,你画这些鬼家伙,一样受批判。这山望那山高,还没有穿几天军装就胡闹!你呀!你呀……!”

陈小炮走来拽住爸爸的手说:“爸爸,赵大明在我那儿等了很久了,他有重要大事向您报告,您来吧!”

“你这个小子啊!”陈政委一面被女儿拖着走,一面扭头还在骂,“你给我下连当兵去,当他一年两年再回来,不改造一下你还得了啊!”

还没有走进陈小炮的房间,正遇上徐秘书急匆匆从楼下跑上来。

“怎么样?”政委问。

“死了。”

“唉!”气得不行的陈政委又挨了一击。

“情况了解了吗?”

“了解了一些。”

“去给我讲讲。”

他没有进小炮的房间,转身领着徐秘书走回办公室去了。徐秘书倒了一杯冷开水,几口喝完,抹抹嘴说:

“腿断了,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扎进肺里去了,大量内出血,想尽一切办法抢救,连地方医院的权威外科医生都请来了,没有办法。”

“临死前讲什么话没有?”

“只在刚进医院的时候张了几下口,没有说出声来。这是门诊部的医生说的。”

“有什么遗书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留。”

“你讲吧!还有些什么情况?”陈政委坐下来,准备细听。

“我找了一些人像闲扯似的粗粗了解了一下。看起来文工团气氛很紧张,一般人都不敢随便说话,问起来也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对于范子愚的死,没有一个人直接讲一句同情话,而实际上,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同情的不少。有的人过去是与范子愚不和的,人一死,也能够反映情况了。联合宣传队里头有的工人和战士似乎有话不敢说,都是统一的口径,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态度这些方面也看得出一些问题来。”

“你没有当着他们谈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当然没有。”

“好,讲吧!”

“我从了解中发现有几个问题值得注意。第一,宣传队一去,开了一个大会,会上张部长做了个报告,耸人听闻,好像保卫部掌握了很多现成材料似的,当场就把范子愚抓起来,但是抓进去一个多月,范子愚的罪行全部是由他自己交代,保卫部唱的是空城计。第二,范子愚的罪行,查来查去,主要的是一条反动标语和诬蔑江青同志的言论。那条反动标语,我看了照片,是勉强扯上去的;诬蔑江青同志的言论也只有一个人揭发,找不到旁证人。这样的罪名显然是不可靠的,但联合宣传队完全把范子愚当现行反革命看待。第三,前两天范子愚曾经从监护他的房子里逃出来,跑到江主任那里,后来是邬中打电话通知张部长,要他们去抓人,这有点奇怪;而且,抓回去以后,给了一顿毒打,据说有些人是受了暗示的,专打致命的地方,很奇怪。我了解到的就是这么多。”

“你对于这些奇怪的情况有什么看法没有。”

“我……”徐秘书摇头,“不敢瞎分析。”

“不要紧嘛!在这里讲怕什么呢!”

“好像……”徐凯努力寻找最合适的说法,“这个范子愚是非死不可的。”

“意思就是,有罪无罪都要叫他死,对吗?”

“我不知道对不对。”

“他们做得出的。连假录音都做得出,还有什么做不出?”陈政委咬紧牙说,“江、醉、章!厉害呀!”他做了一个很少见的表示下决心的手部动作,“不能让他为所欲为,这个宣传队立刻撤掉!叫保卫部长到我这里来汇报。重新组织一个党委联络组,由组织部长负责。”

“政委,”徐秘书提醒说,“要不要先跟江主任打个招呼?”

“不理他,他要有意见,让他自己找我来谈。”

“您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还有假的?”陈政委变得强硬起来,“刚才方鲁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越怕他,他越欺你,不光会把领导机关搞得人心涣散,连部队都会要搞垮。他实在要在上头告黑状就让他告去,反正这样子是混不下去的。我现在为了迁就他们也搞得众叛亲离了,什么人都跑来骂你一顿,胡连生骂,方鲁也来骂,家里还有个小祖宗,天天骂我是糯米团长。再不能这样混下去了。你看吧!我要拿点厉害给他们看。”

哐的一声,又有一个石膏模型扔在走廊里摔碎了。陈政委闻声站起来,怒目瞪着那个地方,像要开口镇一句,却又忍住了,重新坐下。

“政委,”徐秘书问道,“范子愚的问题做个什么结论呢?后事如何处理呢?”

“不是反革命。他还有孩子吧?”

“有,才四岁。”

“要为他的孩子着想,父亲的政治结论要影响孩子的一生。”

“那叫个什么好呢?”

“就叫……非正常死亡,意思是……误会死的。”

“这个误会可不小啊!把命误会掉了。这样的误会……唉!”徐秘书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

“现在只有这样办。怎么办呢?还能去追究责任?到底谁来负这个责任?如果害死他的是敌人,那他可以叫烈士,现在呢?一本糊涂账。这样的糊涂账不光我们这里有,哪个地方没有?地方上搞武斗死了那么多人,怎么算呢?”

“他的孩子怎么办?”秘书提出。

“孩子……有什么政策规定吗?”

“如果是因公死亡,未成年的子女应该由国家负责抚养到十八岁。”

“那就抚养到十八岁嘛!”

“这是因公吗?”

“讲了是一本糊涂账,算不清的,稀里糊涂过去算了!实在有人要问是根据哪一条,就说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是我决定的。”

“唉!”徐秘书感慨万千,“您真是个好心肠的人哪!可惜您不能管到全中国,要不,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孤儿寡母都会喊您万岁。”

“还有心讲风凉话,快通知保卫部长到我这里来。”

“爸爸!”陈小炮伸进头来,“您还有完没有?人家今晚上还要去买车票,明天就要走的。”

陈政委起身。

正在这时,司令部后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汽车按喇叭的声音。邹燕的尖叫和狂笑声在夜晚传得很远,送进了陈政委的窗口:“喂——!哈哈哈哈……!英雄!我的英雄!升官儿啦!哈哈哈哈……!范子愚万岁!喂——!他不要我了!哈哈哈……!”声音已经嘶哑,喊叫的内容若明若暗,随着汽车喇叭的鸣叫而移动地方,像飘离无定的鬼魂趁夜在寻找仇人,喊叫仇人的名字,向他索命。

“这是做什么?”陈政委问。

“是范子愚的爱人,疯了,大概是送医院去。”

“她以后还能演话剧吗?”陈小炮在窗前自语。

“话剧?”徐秘书感叹说,“她自己生活中的这出戏就不知怎么演完,还话剧呢!唉!”

“唉!”陈小炮也在叹气,“该死的家伙,自己死了,还要害到老婆、孩子。早知这样,造什么反呢?”

“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陈政委由于不忍听下去,早已转身准备去接见赵大明。在走廊里踩上一块石膏碎片,十分恼火地提起脚来用力一踢,石膏片飞了起来,先碰到墙上,再弹到楼梯那里,咕噜咕噜一直滚下楼去。

赵大明等得焦急不安,见政委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政委,我明天就走了。”

“那么着急?”

“不敢久留,范子愚已经整死了,下一个不知道整谁。”

“放心!我把联合宣传队撤了。”

“撤了我也马上走,您听到邹燕的叫声吗?胆小的女同志会连觉都不敢睡的。”

“你那里交接好了吗?”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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